第27章
  到了跟前,沈坠兔虽无病也不站。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原位,用一个笑代替了问好。又是朱颜在一片机翼的杂声中先开口:“我记得,那时你给我送了花,是吧。”她跟着友好地笑了笑,“还有好多人问起你,说是到底受什么伤,才要坐轮椅。”
  此时,沈坠兔对朱颜的立场已经不如先前那样单纯而坚定。她只是定定看着朱颜,没有接伤的话茬:“朱总席,我很荣幸,可以有机会和您共进午餐。”
  见沈坠兔被戳破无伤还是不起身的态度,反倒是朱颜主动蹲了下身。沈坠兔的长发在风里像网一样地绽放开,更显得她肌肤瓷白,眼眸清澈,无害地还是像橱窗里的精致娃娃一样。朱颜本来已经收了笑容了,这次第二回的笑更官方了点:“不必自谦。这顿饭是庆祝你的嗣生荣誉,非常时期,我定在了在朱雀行政楼,所以得一起上直升飞机。你要不要下来。”
  沈坠兔不答不站。
  铺天盖地的直升机杂音笼罩了整个红楼天台。过了一分钟不到,沈坠兔顾左右而言他:“朱总席,燕寻大学红楼的名,出自《红楼梦》。当时有人觉得不吉利,说红楼红楼,终究是黄粱一梦,是您的祖父说了一句话,才让这个名传下来的。”
  朱颜低一低眼,以总席之身,很耐心地跟着一个学生的话茬走:“他说:《红楼梦》曾言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戒大于玄,更何况贴色贴景,当用此名。”
  沈坠兔微微笑了:“是。可我身为燕寻大学学子,更喜欢那句‘身前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她遥望了一下天台的边界,目光绵延到无尽的远方,“朱总席,如果我说,此时此刻,我想回去,您会同意吗?我实在体弱,受不了直升飞机,让姜倾来替我把。她啊,是完全可以替我的。”
  第25章 珠面
  机翼轰鸣。
  朱颜扬眉,像狼一样盯着沈坠兔:“我邀请的,是本届燕寻大学嗣生。至于姜倾,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却又轮到沈坠兔低眼,轻轻地说:“您先站起来吧,蹲着累不累呀。”
  这样口气像是根本没把朱颜当成一区主席,也没有任何害怕畏惧,也就从而没有任何尊敬信仰,是把朱颜放在了一个完全的平等的位置去处理。
  朱颜起身,却不回答。她把这种问题的回答视作一种多余。
  沈坠兔于是又飘飘然接了一句:“朱总席,我有没有拒绝的权力呢?”
  轰鸣声越来越大了,像是一种权力披着催促的外皮,通过越来越大的噪音爬了过来,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何同衣探出头,身上的所有黑线跟着她的身形移动。她高声,目光灼灼地盯着两人所在的方向:“朱总席!”
  “什么事。”
  朱颜淡淡的,但这句话却还是穿过所有的杂音,被何同衣收到。
  何同衣捧着一个平板,半个身子挂在窗口,大喊:“朱总席,战报!是来自朱雀55点区的最新情况报告!”
  朱颜神色明显地动了一下。她顾不得再和沈坠兔这样一个学生打嘴仗,急速地往何同衣的方向跑去。她跑步的动作标准,迅捷,一看就是军队里的出身。沈坠兔坐在原地,用一种近乎忧缠郁结的眼神跟随着朱颜的动向,却见她拿过平板来飞快地扫了几下,大笑,马尾在上升气流里扬出一个骄傲的弧度。
  沈坠兔在这一刻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大捷!是大捷!”朱颜在天台来回踱步,喜悦感染着在场每一个人,除了坐在轮椅上,格格不入的沈坠兔,“北上打龙尾,我们打了他们一个出其不意,倾刻间就拿下了两个区点。青龙区的防御在所谓科技灵树的渲染下,也并非天衣无缝!”
  在场其余的所有工作人员也掀起一阵惊呼。
  打胜战的战区,子民不一定每个都会有钱,但大家都会报有“区力更加富强,所以经济上行,未来可期”的这种信心。
  信心对于政治,就是最大的财富。
  朱颜在此刻也顾不得沈坠兔,更是疑心朱寻树的惆怅怕是自身的问题更多,她满心都沉在了首战的突破性胜利中,对下届换届的关注点更宁愿花在这场战争身上,而非一味地堤防几个还没气候成型的学生上头。她甚至觉得前几天和朱寻树的交谈荒诞,因为她担心朱寻树对她的威胁,就一起连朱寻树忌惮的人一起忌惮。
  可是等她一回头看到坐在轮椅里沈坠兔,又生出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沈坠兔在此情此景就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定在原地,朱颜恐怕她走过去再问一句,沈坠兔还会给她弹出一句:“怎么了,是要我说两句恭喜的好话吗?”
  显然,沈坠兔并没有狂悖到这个地步。她身为朱雀子民,今日见朱总席,也是穿了平常不太穿的红色长裙。但她穿着红色,却一点都不像火焰。这块红色的大石头慢悠悠地起身,鼓掌:“南生朱雀,世事无缺。”
  说完,她又跟了一句:“朱总席,战况紧急,我就实在不敢耽误您时间一起吃饭了……您愿意让姜倾来接我吗?我的同届同学,法学院经济法方向的,姜倾。”
  -
  “这是我们第几次一起走这条路了?”
  燕寻大学的主干道,也是姜倾和沈坠兔第一次在一场雨中相遇的那条路。林荫大道的尽头,红楼层叠错落,新路平整,又保留了落叶。
  盛夏过后,就是秋天。
  姜倾推着沈坠兔慢慢往前走,步伐平稳,目光下垂。
  听到了沈坠兔的提问,她基本没有思考犹豫地回答:“第三次。从前,你和我说过,都是林云客推的你。”
  她们今日太客气,像是亲密过后,骤然生了一种不可忽视的罅隙,就像风华绝代的美人,头上突然贴了跟碎发,本来以为用手就能拂掉,随后却成为了一道裂缝,哗啦啦地从活人变成陶瓷娃娃碎了一地。感情顶峰完的冷却大抵会有如是同感,只不过还会有情种不顾双手鲜血淋漓,也想去把那个娃娃复原成最初鲜活的样子。沈坠兔和姜倾某种意义上,对彼此一无所知,但若是在和平时期的校园,她们尚且有大把的时光彼此浪费,熟知,相爱,可一场战争压迫,让她们之间的预计轴线突然脱轨,只凭借着一股本能的吸引和互相的怜悯串在了一起。
  “我想去图书塔。”沈坠兔冷不丁报出了一个终点名,她整个人瘫软在轮椅里,一眼都没回头给过姜倾。她双手压住红裙的裙角,语调是疲惫至极,“那是属于我的祈祷堂,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说完的瞬间,她就直接在轮椅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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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醒来的时候,沈坠兔一睁眼,看到的是姜倾侧前方的影子。那影子自然是红色的,姜倾侧一侧脸,红发就跟着晃过来,闪了一阵眼花。沈坠兔莫名地很被这种感觉所倾倒,她有些还未完全清醒地,呆滞地笑了一下,被姜倾捧了捧脸,却又附赠了一个近乎无奈的眼神。
  “你太累了。”姜倾说,“几乎是一秒就睡着了。”
  沈坠兔微微有些迷糊地眯了眯眼,说话也不太顾及:“高压之后,人遇到安心的对象,总会一下子睡着的……你在我身边,太好了。”
  她从轮椅上站起来,坐到了姜倾边上。
  沈坠兔有些眷恋地将头埋到姜倾的怀里,最后直接把头枕到了她的膝盖上,任由头发往姜倾身上乱散,眼前闪回了第一面就有些让她迷恋的场景,那场白日暴雨,姜倾微微俯下身,让胸牌荡到沈坠兔的眼前,后面延长弯折的衣服褶面,都令沈坠兔感到心神无法安宁。可真的落到了实处,心却是定定的,特别定。
  这是图书塔大厅的公共座位。全体师生戒禁,只因为沈坠兔与朱颜总席的共进午餐和姜倾的特别接送任务,她们才有出门一次的权力。
  “此时此刻,怕是有一万个室内监控对着我们。”沈坠兔突然笑了,半是嚣张,勾起唇角——这让姜倾记起了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后面的沈坠兔,近乎都没有这么色彩鲜明的样子,“姜倾学姐,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呀。”
  姜倾却直接俯身,将沈坠兔的脸捧扶正,与她接了一个近乎绵长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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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一间漆黑的内室。
  朱雀灵翅掩闭光,显得奄奄一息。北方一块大屏幕,是属于燕寻大学沈坠兔和姜倾的专属机位。而侧西方的一块大屏幕,打的是青龙区已经被打下来的八十八点区的实时转播。
  哀哉金珑!生蒙朱鸟之毁,死杨清白之馨。
  痛哉青龙!前拥永世之盟,后得兄弟之叛。
  这是青龙区的全区大通报,打在了青龙包括八十八点区在内的所有天空之上,用一群无人战机连夜组排,夜两日闪,持日不息。它在给青龙尚且存活的子民和朱雀区递信:我们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燕寻大学的屏幕暗下,又升起一块属于何同衣的屏幕。
  室内,嘉宾排座。燕寻大学赫然也有两位老熟人在场,校长何一,法学院蒲有泽。文学院张全慧已经因为称“不堪对清醒之辈的排挤和侮辱,不忍误区之人小丑当政”,直接辞职,自然也就不在此次朱颜邀请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