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方志恒拍去衣衫上尘土,“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见笑了。”
  “怎会,方公子身体力行,是真正的君子。”
  方志恒害羞得咳了一声,“我送姑娘回去吧。”
  宜尔道:“不必劳烦公子,万先生是我们馆里的乐师,正好我同他一道回去。”万苔痕演出费折半,换在冠玉馆中有一房间安睡。
  方志恒点首,“那姑娘与先生保重,方某告辞了。”他行礼退身而去。
  “公子慢走。”
  宜尔目送人走远才看向万苔痕,“先生可是还有什么地方要去?我与你一道如何?”
  万苔痕摇首,“该去的地方都去了,回去吧。”
  “好。”
  万苔痕握着宜尔手臂,两只脚一前一后与她的步伐几乎完全一致,走起来没有半分犹豫或迟缓。
  宜尔诧异地看着他的腿。
  宜尔突然停下脚,看了前面一会儿,“先生,前头这路不知为何塌了,走起来怕是不便,我背先生过去吧。”
  万苔痕一怔,点点头,“总是麻烦姑娘。”
  宜尔笑笑,“是先生总太客气。”
  宜尔蹲下身,将万苔痕稳稳托起。这瘦削的老人很轻,然而手放在他腿下却能感受到强有力的肌肉。
  宜尔背着万苔痕走了很长一段路。
  他开口道:“应该走过了吧?姑娘可以将我放下了。”
  “先生,没几步就要到了,多一时少一时没分别。”
  万苔痕没再同她争,直至冠玉馆门口宜尔才将他放下。
  万苔痕坚持自己回去,宜尔也不多说,两人分别。
  在无边无际、永无止境的黑暗中,万苔痕凭着声音、气息和触感前行。
  有人拦在他身前,呼吸粗重,是那位厚实的馆主。
  王乌摸着肚子,“先生你出远门了?”他说完便觉得自己冒昧。
  万苔痕没太在意,“难得有心,见见老友。”
  王乌讪笑着低下头,看到他的脚,“欸~先生未免太过节俭,这鞋底薄得跟纸一样,鞋面还破了个大洞,大拇指都露在外头踩了。我给先生买双新鞋吧。”
  万苔痕恍然大悟,笑着摇摇头。
  *
  宜尔翌日早晨醒来洗漱时,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秋季渐深,又到了容易感染风寒的时节。
  她的生活还是老样子。
  逐璧今日话很少,听她念书时偶尔会望着天空出神。
  湛蓝晴空映在他黑褐色的瞳孔中,其间还有云,还有风。
  宜尔黄昏去洗院时,秦姐姐在等她,眉目含喜。
  她迎上前握住宜尔的手,“志恒对你很满意啊,宜尔你意下如何?”
  这出乎宜尔意料,她思索后答道:“方公子人很好,只是他性子较真,事事操心操劳,偏偏我也如此,将来若是在一起,定要争执不断,我俩不大合适。不过还是谢谢秦姐姐,比媒婆介绍的可靠多了。”
  秦姐姐摆摆手,“你没觉得我坑害你了就好。宜尔说的也对,那我再看看有没有更包容些的男子。宜尔你别说,以前我觉得那些媒人都是长舌妇,没成想做媒也有两分趣味。”
  “姐姐没觉着为难就好。”
  秦姐姐拍拍她,“不为难,乐着呢。”
  两人相视而笑。
  宜尔头热,回房后早早睡去。
  翌日又是平凡的一天。
  从早晨到黄昏,又从黄昏到早晨……日子眨眼就溜走。
  宜尔这段时日同贵仙天天整理庭院到天黑,晚饭也是同贵仙一起吃。莺语有时会来找她玩,光添乱那种“玩”。
  至于李荞安,据莺语说他前几日染了风寒,但近来又好了。他倒得快,起得也快。
  不知不觉间,又到了休歇的时候。
  秦姐姐动作很快,又给她找到个合适的。这次两人约在茶馆。
  宜尔坐在茶馆等人,连连打了数个喷嚏,眼角都打出泪花来。
  楼梯口出现个高大男人,肩背宽阔,胳臂有力,浓眉下一双圆眼使冷感收敛,显得端正。鼻梁高挺,下巴和两腮冒出青色胡茬。
  宜尔和他对上视线,对方走来,压迫感十足,令她紧张起来。
  “陈宜尔?”他声音沉稳。
  宜尔站起身,“我是。”
  男人点头,坐在对面,“我叫徐亮,姑娘直接唤我徐亮便是。”
  “好。”宜尔也坐回去。
  这次比较匆忙,宜尔只知道徐亮是个木匠,父母双亡。
  两人相对无言许久后,还是宜尔先起了话头:“你可有什么想问我的?”
  “没有。姑娘问我吧。”
  话被丢回来,宜尔有些拘谨,肩脊僵硬,她点点头,“徐亮你今年多大岁数?”
  “明年便二十了。”
  居然比自己小。宜尔万万没想到,毕竟他一副快三十的沉静感,或许是这胡子的缘故吧?
  “我二十快出头了。”
  徐亮似乎也有些意外,但神情波动不大,“不要紧,反正我看着大些。”
  “我听秦姐姐说,徐亮你也是父母双亡,不知想成婚是为了什么?”
  徐亮眉目平静,“怕老死了没人发现。”
  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宜尔莫名觉得好笑,也没忍住笑出了声。徐亮觉得奇怪,有些不太好意思。
  此番之后,两人谈话自如许多。
  聊着聊着,徐亮突然道:“我得去交货了。”
  “没事,你忙去吧。”
  宜尔看着他又从之前那个楼梯口消失,舒了口气。
  其实徐亮蛮好的,可不知为何,宜尔提不起什么劲。
  近来总觉得乏力。
  宜尔离开茶馆,被秋风吹得头疼,休班的第二日干脆在房间躺了一整天,除了吃饭如厕没离开过床。
  至于她的两位挚友,李荞安跟着馆主出远门,莺语则同雀琳外出玩去了。
  宜尔独自待在房间,将头裹进被子里,既觉得舒适,又觉得疲惫,天一黑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早晨醒来,宜尔好转许多,整个人又重新精神起来。
  她给逐璧带饭、念书、打扫房间……庭院已经打理完了,宜尔晚间便继续在前堂带贵仙。
  贵仙做事已熟练许多,只是还爱跟在宜尔身后。
  今日冠玉馆的人出奇地多,宜尔闲了没有一刻也跟着忙碌起来,端茶送水……团团转忙到了子夜还未回去。
  “宜尔!”莺语招手叫她。
  正巧得空的宜尔走过去,“怎么了?”一低头见李荞安烂醉如泥瘫在地面。
  他闭着眼睛,呼吸深深浅浅,似乎是睡着了。
  莺语擦了擦额上的汗,“今日似乎喝得有点多,醉了。宜尔你送他回去吧,顺便你也回去休息。”
  宜尔点点头,蹲下身去捞李荞安。
  李荞安没有意识,整个人软乎乎像个泥鳅,又沉重。他个子高,宜尔背不动,实在是别无他法,只能将人摇醒。
  “红璎?红璎醒醒。”
  眼睫撩起,迷蒙的眼珠望向四周。
  “红璎,回去了。”她揽住李荞安肩膀,一使力将人托了起来,还好他自己也还能站得住。
  李荞安一会儿搭在她身上,一会儿往外偏去,宜尔又是抬又是拉,艰难地托着他往外走。
  行至半途,宜尔实在累得走不动了,她将李荞安放在小径旁的石头上坐着,然而没一会儿他就自己滑到了草地上。
  他侧躺着,脑袋枕在摊直的胳膊上,另一只手臂横搭在脸颊,只露出半个鼻子和眉眼。
  阴影中,他的眼尾仿佛向后拉长了一般,风流旖旎,却又有丝丝缕缕的哀伤,叫人莫名眼酸。
  宜尔突然发觉,这张脸她已许久未见了。明明就在一个地方,明明这样近,居然会见不上面。
  脸上落下蚊子,李荞安下意识用手拍,给自己拍醒了。他睁开眼,正看见宜尔坐在对面。
  宜尔走过去,单膝半跪在他身前,“醒了?那我们接着走吧,马上便到家了。”
  李荞安久久地凝望她,轻声唤道:“宜尔。”
  “嗯?”
  “宜尔。”
  “嗯。”宜尔无奈地笑了。
  李荞安见她笑,自己也笑,痴痴地笑,“其实我想你了,但我不告诉你。”
  第23章 你不想我吗
  “可我已经知道了。”宜尔敛起笑容,眸中水光点点。
  明明住得这么近,却连他染了风寒也不知,甚至连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
  李荞安露出疑惑的神情,“谁说与你听的?”
  宜尔轻柔地笑了,“红璎说的。”
  李荞安皱起眉头,“红璎都没问过我,怎么能告诉你呢?”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红璎是个温柔的人吧,他心疼想念友人的荞安。”
  李荞安忽然红了双眼,“……可是宜尔很忙。”
  宜尔已经很忙了,再分心来找他玩未免太过辛苦,所以李荞安应该静静地等着才对。朋友与朋友之间也有界限,他不该如此粘着宜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