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清霜沉默了一瞬,“真不要啊?”
  顾云篱淡淡看了她一眼:“她们本就不易,我们平日行医,也足够吃喝了。”
  清霜只得嘟囔着应了一声。
  话毕不久,那六娘子便折返回车上。
  再看她的样子,已看不出先前的狼狈,见她上来,顾云篱也只是轻轻点头示意,并未有想再叙旧的意思。
  第5章 偌大一盘棋不知何时已布好了局,只待落子
  “还没有谢过六娘子带我们回去。”见她坐定,顾云篱谢道,“只是娘子可否顺路?否则也太劳烦了。”
  六娘子只笑着摆手:“顺路的,哪怕不顺路,顾神医这点小忙我还是帮得的。”
  “我方才听清霜说了,六娘子如今已有所小成,当真是恭喜了。”
  六娘子愣了愣,眸中片刻含水,一眨不眨盯着顾云篱,像是有些动容:“若非顾神医,我的手恐怕早就溃烂,不知在何处曝尸荒野了,哪里还会像如今这样?”
  顾云篱:“我不过教个方子,六娘子操持成如今这样都是自己的功劳,不必为我揽功。”她倒也不是故作姿态,反倒是真心觉得,这群当初落难了的女子有些本事,这样艰难的世道下,也能争出这么一条路来。
  思及此,她又不免想起了那个隐于层层白色纱帐后的女子,她也是这般坚韧,只是尚且不知,今后能否也走出条不一样的路来。
  察觉自己那点古怪的怜悯心又在作祟,顾云篱蹙了蹙眉,默默把这点遐思打消了。
  “不不,我一直想报答您,只是又怕冒犯,觉着金银俗物玷污,所以才修书一封,问询您的意思!”说到这里,六娘子有些激动,手已经向衣襟摸去,露出一角银票的影子。
  清霜眼睛看直了,心道:说什么金银玷污,这金银哪里玷污了!她真想开口应下来,但又想起方才顾云篱的话,悻悻坐了回去。
  耳边,顾云篱那套说辞不变,将六娘子递来的一沓银票推了回去:“六娘子有如今成就不易,钱财什么的,我与清霜也不缺,不必如此了。”
  确实不缺,但这些东西,自然是多多益善啊。最后看了眼那一沓银票,清霜口是心非跟着附和:“是啊是啊,我们好吃好喝,不缺的。”
  见她态度如此恳决,六娘子只得作罢,又记着顾云篱的恩情,左右都想要报答。
  “如若六娘子心中有此执念……”顾云篱沉吟片刻,“不如这样,娘子为我许诺,今后只要帮我一个忙,便仅此而已。”
  六娘子应:“一个忙?顾神医若有用处,只管知会!便是一百个也帮得起!我们如今正在杭州府跑商,今儿个是赶巧来这万姓集市采买原料,才碰上您,今后用处,只递信来杭州,给栖风堂掌柜便是!”
  顾云篱应下,心里也缓缓松了口气。
  片刻,马车启程,朝临云镇驶去。
  一路上几人又是一番叙旧,终于在天色近暗时,回到了临云镇。
  马车在医馆前停下,顾云篱再次拜别,目送着六娘子的车驾驶远。
  雨幕已成形,将医馆前的青石板台阶冲刷得油亮,雨水顺着砖瓦缝隙流入排水渠,汇成另一段噼啪的雨曲。
  顾云篱提步上阶,却在迈上第一个台阶时猛地停住步伐。
  “姐姐。”清霜忽地压低声音,眼神倏得凉了下来。
  顺着雨水流向,顾云篱缓缓扭头,看向伸出医馆之外的那截排水砖渠——清澈的雨水,不知何时被染红了。
  血腥味被雨水冲刷得极为稀薄,可顾云篱嗅觉灵敏,一下车便闻到了。
  一下子,眼前的医馆变得危机重重,不知这扇大门背后究竟是什么。
  清霜道:“我进去看看。”
  她刚迈上一级台阶,还未至门前,一道罡风便倏得自眼前划过。
  “砰!”得一声巨响,院门便被被狠狠振开,扇起的风将二人衣袂吹得纷飞,簌簌声与利器出鞘声霎时划破雨幕,纷至沓来。
  清霜反应迅速,一把便将顾云篱拉向她身后!
  “乒乓”一声,她抬脚扬起脚边的石子,将那飞出来的短镖打飞在地。
  也是此时,顾云篱视线穿过雨幕,看清了门内的光景。
  那血腥气并不是自己的错觉,门内,横陈着一个不知是生是死的人,浑身是血,倒在大堂入庭院前的两节台阶上,鲜红的血顺着台阶流了一地,触目惊心。
  呼吸一滞,就在她脑袋一片空白的瞬间,那刺客便又倾身而上!
  “姐姐!蹲下!”
  诧异之间,传来清霜的一道声音,顾云篱反应迅速,唰得下蹲,下一刻,便见清霜倚住自己肩头,借力压低身子,手中利刃先那刺客一步,飞速地掷出!
  一阵血肉绽裂之声,那刺客右腿立时便被划破,鲜血顺势渗出,清霜出手快准狠,几个抬步飞身至那人身前,踮足狠狠一脚,便将他踢翻在地。
  一阵闷响过后,那刺客倒地,挣扎不起。
  顾云篱惊魂未定,借着廊下的幽微灯光看清了他衣裳的纹饰。
  “龙门。”她喃喃出声,手蓦地攥紧。
  清霜起身去看那刺客,正欲揪他起来问话,却见那刺客已咬破毒囊,咬舌自尽了。
  清霜咬着牙暗骂了一声,将刺客的尸体扔回地上。
  顾云篱回神,立刻想起了台阶上那个不知死活的人,便飞速越过门槛,将那人扶起,探了鼻息。
  “尚有一息。”见他胸口微微起伏,紧跟出来的清霜道。
  “扶他进去。”顾云篱沉声,两人合力便将这人抬了进去。
  药堂内灯火通明,点了数支蜡烛,清霜拎来一壶烧开的热水,洗净镊子,交给顾云篱,看着她将这人胸口的衣料一块块掀起,露出内里触目惊心的伤口。
  无疑是方才那刺客的一刀,直直贯穿胸口,已伤及心脉,身子都凉了大半,无力回天了。
  眉心一颓,顾云篱忽觉一阵无力,手心里的镊子“啪嗒”一声跌落在地。
  那人却忽地回光返照了似得咳了两声,吐了一身的血。
  他脸上血迹模糊,依稀看得出来是个不过三十出头的青年人。
  “咳咳、咳!”男子眼神涣散,手却在身上胡乱摸索着。
  “别动了,你这样只会死的更快!”清霜一急,便想要按住他的手。
  男子却不理,手只在衣服里搜寻了一番,终于找出一封被血浸透的信,颤颤巍巍地便要递给顾云篱。
  “顾、顾……”他口中尽是血,含糊不清地说道。
  顾云篱却心弦一震。
  “顾小娘子……!”半晌,他才艰难地吐字,“东、东京事发……圣人清剿旧案所涉、咳咳、咳咳!”
  “东京、去、去不得!”他捏着信,猛地抓住顾云篱的手,“你不要去淌这趟浑水!”
  “清剿?你是谁?你为何来此,此话何意!”顾云篱心血上涌,立刻点了他的穴,问道。
  清霜见状,急忙扶他直起身,让他将口中淤血吐了个干净。
  “旧案牵扯数人、我不得不死……小娘子,你师父有、咳咳、有恩于我,如今我已报答于他……你若遇见你师父,替、替我回他一句……”
  话音一落,顾云篱立刻便知道他是谁了。
  顾方闻这些年也并非对当年之事不过问,那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一日不消,一日便如鲠在喉。他也曾和顾云篱说过,京中尚有他的眼线在。
  “当年、当年施针之恩,叶敏、已、已报!”语罢,他长长地吸了口气,身子突得一抽,两脚一蹬,瞳孔霎时间涣散。
  俨然气绝。
  最后一口气溜走的瞬间,顾云篱搭在叶敏脉搏间的手指也清晰地感受到它猝然停止。
  他的身体以急速冰凉下去,方才还想要拉住顾云篱的手也颓然跌在地上。
  雨水声敲打在青砖绿瓦的屋顶上,噼噼啪啪,好似隔着耳膜在轻响。顾云篱瞳孔一颤,手指猛地紧缩在了一起。
  雨水无情,没过一会人便把流进地板的血水冲刷了个干净,顺着排水渠排向别处。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无疑给了两人当头一记闷棍,一瞬间,这些日子稍显平和的假象便被无情击破,纷繁之景,霎那间便成为过眼烟云。
  顾云篱终于脱力,跌坐在地。
  几缕鬓发从耳边垂下,乱了发丝,顾云篱却没有伸手将它整理。
  “禁中、圣人、旧案、叶敏……”她喃喃着,思索着想要将这些零碎的东西拼凑起来。
  究竟什么事能惊动圣人不惜冒着被御史台再查的风险大肆清剿旧案余患?灭云家一门,难道还不能填平桑氏的遗恨吗!
  浮在心头的疑问太多,顾云篱忍不住颤抖着舒出一口气,狠狠挤了挤眼睛,再睁开时,布满了血丝。
  是了,心魔不除,她终不会有一日能在卧榻安歇。
  可就连顾方闻倾尽多年也只打听出一角的秘事、真相,凭自己一己之力如何能揭开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