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她忽觉头痛欲裂,额角青筋跳跃,猛地扶住了地面。
  清霜吓了一跳,赶忙扶上她的胳膊问:“姐姐,你怎么了?”
  “清霜,”顾云篱声音发颤,忍着头痛,“信件递出去了吗?”
  “已托给江宁府的敕广司分舵,打发他们去了。”清霜忧心她,低声答。
  “趁着天黑,走,把尸体处理了。”顾云篱借着她的胳膊直起身,抬起袖摆,看着上面暗红色的血迹,眼神倏然凉了下来。
  她将那染血的信封拆开,取出了尚且还未被浸透的信纸。
  这封信已经有些皱巴了,顾云篱将它铺平展,细细一看,竟发现这居然是一道劄文抄本。
  “上呈中书,臣郑鸿凯启奏。臣近看故旧卷宗时,偶见圣人流产滑胎一案,牵扯数人,多枉下狱……伏愿陛下借复开故事。叩请圣裁。”
  看日期落款,已是一个月之前的劄文。
  当年的旧案居然真的被人翻了出来,可恐怕这人也不知,不出一个月后,本来众望所归的太子失踪,官家病重,代表着桑家世族的二皇子代理监国……思及此处,顾云篱眉心拧起,目光掠过那具已经冰凉的尸体,心中暗暗揣测:就连外出传递密信的叶敏都死了,恐怕这位耿直忠良的官员也已遇不测。
  顾云篱抿了抿唇,此刻脑袋却意外地清醒,她将信折好,随即便递进了烛台上微弱的火苗中,看着火舌缓缓从一角侵袭,渐渐舔舐、吞灭,将信纸燃成一地灰烬。
  她眼底倒映着逐渐虚微的火焰,可下一瞬,那火焰又似乎熊熊燃烧起来,奔跑哭喊的人影在火焰中逐渐被化作齑粉,景象,再一次重叠。
  直至火焰彻底熄灭。
  处理过尸体后,已是深夜。
  晚饭未用,这会儿也已临近子时,清霜煮了两碗阳春面,端到廊下的小几前时,顾云篱已不知坐在那张躺椅上沉思了多久了。
  廊下挂着两只照明的蜡烛,被灯罩罩着散发着有些熏黄的微光。
  阳春面蒸腾着热气,洒了些许葱花,清霜将碗放下,觑着顾云篱的神色,默默端起自己那碗吸溜着吃了起来。
  一时间,这寂静的夜里只剩下蝉鸣声与清霜吃面的声音。
  思考良久的顾云篱终于回了神,侧头看了一眼那碗阳春面,已经不再冒热气了。
  “清霜,我是不是太过优柔寡断了?”她没有吃面,又看着夜空喃喃问道。
  清霜噎了一下,把嘴里的面条咽下才回:“我不懂这些。”
  闻言,顾云篱早有所觉地无奈摇了摇头,垂下了眸子,可片刻后,清霜却继续说起来。
  “可师父不是说了吗,凡行事需谨慎多虑……这又牵连了这么多的事情,谁能一下子便理清,选出一个对的路呢?”
  “寻常游历遇上岔路都要再三斟酌,更何况如今的现状?多思虑一重,说不定便少一重危险。”清霜道。
  顾云篱就这么看着她,静静听完她的见解。
  到底只是小孩子,心里没有太多思量,可不见得这便是坏的,少年心性总能不顾一切直冲下去,倒比她如今这样,如履薄冰似的,走一步,便心惊胆一步的好。
  她笑了笑,深呼吸了一番,端起了小几上的面条也跟着清霜吃了起来。
  清霜见她不答,心里也没底,几口把汤喝了个干净,问她:“那如今,姐姐想怎么做?”
  顾云篱一遍咀嚼着,一边答:“今日或许便是东京城为我们敲响的一个警钟,如你所说,一个岔路口,去与不去,皆在于我的决断。”
  “可贸然前往,未免太过危险。”
  “那便等师父的回信,若半月之内等不到,咱们换一处地方再开医馆也不是不行。”
  清霜张了张嘴,似乎还没有跟上顾云篱这“大不了不干了”的思路。耳边忽地嗡嗡两声,清霜这才回神,“啪”得一下将飞来的蚊子打死在脖颈间,皱了皱眉:“雨刚停,这群蚊子就飞出来叮人了。”
  她展开手掌,那一点蚊子血赫然便在掌心,下一瞬,便被清霜蹭掉。
  顾云篱眼波明灭晦暗,似是有感而发,低声应和:“是啊,雨刚停,便有东西要出来咬人了。”
  第6章 真是鬼医的私生子?
  不知那叶敏究竟费了多大心血才将追缉他的龙门卫甩开,顾云篱兀自提心吊胆了几日,却没见有什么貌似龙门的人前来打探追杀,想来他出宫之时也做足了完全的准备,最终却仍是没有逃开惨死贱人刀下的结局。
  又临近日暮,顾云篱收拾好了看诊台,一便将门也落了锁。
  医馆又重归寂静,她舒了口气,活动了下有些酸痛的脖子,就见清霜抱着一盆残花,眉头轻皱,沮丧地走来:“那日大雨忘记把这株芍药收到廊下,我今天才想起来,已经枯败了。”
  这株芍药往日艳丽娉婷,如今却失了颜色,往日清霜晾晒药草之余也会侍弄一番这些花草,只是一日忘记精心照料,它便给人下了脸色,干脆枯了。
  清霜嘟哝了一句:“好娇贵的东西,比人还难伺候。”
  顾云篱安慰她:“侍弄花草之道比晾晒分拣药草复杂得多。”说着,她拿起一旁的土铲,轻轻将花盆里的泥土翻了翻,又道:“大概是根茎浸水太多,先给它松开土看几日吧。”
  话音未落,就听见一阵敲门声自大门外响起,颇有节奏。
  上次的事情刚刚过去不久,顾云篱不敢松懈精神,神色一转,手紧紧叩在了桌上,侧耳去听那动静。
  一般来说,都快要天黑了,谁还会到访呢?
  “今日医馆不问诊了,阁下还是请回吧!”清霜挑眉,秀气的脸蛋上浮起些许疑惑,提起衣摆走向大门处。
  那敲门声仍旧继续,这回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与此同时,还伴随着一道女人的声音:“我不是来瞧病的,是有人拖我给你们捎东西!”
  两人仍然不敢放松下来,清霜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将门闩取下,微微将门拉开了一道缝,睁着一双大眼向外瞧。
  来者身量却高,她这一眼刚到她胸口,还没来得及看见她的长相,就听这人语气疑怪,“嗯?”了一声,喃喃:“怪了,怎么是个豆芽大的小妮子?”
  清霜立刻便反应过来,随即神色一恼,作势便要合门,那女人动作却比她快了一倍,切掌上前,稳稳地将手抵在了门缝之间。
  好大的力气!清霜一阵诧异,还没来得及用力,那女人便又使一劲儿,将门直接拉开,扬声道:“小娘子,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这下,清霜才看清她的样子:来者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却不是妇人打扮,一身惹眼的紫色短臂褙子长裙将她高挑的身材衬得曼妙,她头上束着额巾,头发随意编在肩侧,有些风尘仆仆。
  再看模样,吊梢眉,桃花眼,朱樱唇,是标准的美人长相,乍一眼瞧去,便觉得这人气势凌厉,不太好惹。
  这委实是个生面孔,清霜脑子里警钟大作,手立刻便搭在了腰间的短刀上,蓄势待发。
  那女人却不将她放在眼里,倒是特意看了一眼她腰间的刀,露出个“不出所料”的表情,冷笑了一声:“好嘛,这一来还是两个。”
  这话听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清霜恼了,问道:“你是谁!”
  女人没搭理她,径自望向一边已经站起身,随时准备把毒药扔出去的顾云篱。
  她一身淡青色的长襦,披着一件素白的外衫,头发清简,只拿木簪挽住,眉峰凌厉,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
  眯了眯眼,女人眼波流转,朱唇勾起,露出个看不出来意味的笑来,只是那笑却算不上笑,也未达眼底。
  “你就是顾云篱?”她双手环胸,眉间轻轻蹙起,细细上下打量着顾云篱。
  顾云篱微微愕然,脸上却不动声色,应了一句:“正是在下,不知这位娘子……不请自来,意欲何为?”
  “还真是你!”话音一落,那女子陡然色变,不理清霜的阻拦直接走上前,“你便是顾方闻的……!!”
  顾云篱当即眉头一紧,发觉了不对:怎么扯着扯着还扯到师父了?
  于是,从袖口取毒药的动作一停,眼前的女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她被迫后退了几步。
  这人步伐极快,饶是清霜都没能反应过来,看她近身,大喊了一声“姐姐”!
  女人在她身前站定,目光毫不遮掩,从上到下,从头发丝到脚跟,狠狠“洗礼”了顾云篱一遍,再看她袖间的动静,她眼褶一弯,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点了点头:“好啊、好啊,我还当是传闻,原来是真的!”
  顾云篱一头雾水,但好歹看出此人并无歹意,于是便问:“这位……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女人眼锋顿时凌厉,斜了顾云篱一眼,冷哼道:“我只当江湖上说顾方闻这厮有个私生女的传闻是人空口杜撰,没想到确有此*人!”
  她似乎是气得不轻,叉着腰喘气,暗暗咬牙,嘴里嘟囔着骂着什么“不是东西”、“人模狗样”的词句,说着,还时不时瞟一眼顾云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