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这眼线是褚妃的人,我倒不奇怪。
  她来明烛殿的时间不是很好,我正在莲池和谢灵仙厮混,正在兴头,云女差人知会我一声,这女人来了,我本想凉她片刻,可是兴致早就不翼而飞了,只能和谢灵仙穿好衣服出来见客。
  她总是半低着头,坐在我殿中。
  我踏进明烛殿,瞧见她那样子我就心中窝火,连假笑我都作不出半分,便懒散倚着,端着茶盏要喝不喝,用眼斜睨着与我年岁相差不大的褚氏。
  且等着她何时开口。
  褚妃捧着肚子,垂眸不语,半晌才道:“丹阳殿下觉得,妾怀的是龙子吗?”
  我先是冷笑一声,瞥了眼她暗暗期待的样子,又不禁笑得茶盏险些拿不住,谢灵仙眼疾手快地从我手里取下来放在桌案上。
  她一双杏眼,目不转睛看着谢灵仙。
  我忽然问她,又将她心神扯了回来,“你觉得呢?”
  褚妃却又绕开了话,低眉顺眼道:“不论是公主还是皇子,都该唤丹阳公主一声姐姐,妾比不得先皇后,可我们同姓褚,妾愿意让这孩子多亲近殿下……”
  我抬手打断了她,看了眼她的肚子,哼笑一声,道:“看来你也不傻,知道自己为什么受宠,本宫对你生出什么并无所谓,太子如今还好好的呢,本宫不过是多去了东宫几趟,瞧把你急的。”
  还龙子?
  非嫡非长,生十个男的又有什么用。
  我理了理宽袖,换了一边倚着。
  看她那慌张的惨淡脸色,我又不甚客气地冷笑一声。
  新入宫的女人总是怀揣着泼天的大梦,殊不知只是圣恩凉薄春去秋来而已。
  当年母后容颜渐渐不如年轻时鲜妍,皇帝还不是另寻他处,母后尚在病中他便找了肖像她的女子加以恩宠。如今这宫里来来去去换了几波人,我连最开始那个女人都忘了叫什么名字了。
  我点点额头,反问褚妃:“你猜现在那个贵妃……不对,如今该叫张氏了,她下场如何?”
  褚妃渐有怒容,道:“妾与殿下无冤无仇,何苦这般讽刺妾!”
  无冤无仇?
  明知自己靠什么得宠,还要来我这边晃荡,我该说她是不知好歹呢,还是别有用心呢。
  我反手叩了叩桌子,让侍女领她出去,褚妃却又拿起来妃子架势,点名让谢灵仙恭送她回宫,她嘴里这一声贴身侍女让人心中不爽。
  我抄起手边的茶水就砸向她的脑袋,却被她下意识抬手撑起来的宽袖挡了去,身上洇开一片水渍,殿中一片刺耳的尖叫声。
  跟着她的侍女直接乱了分寸,纷纷护在她身上,好像我要把她吃了似的。
  我冷冷瞧着褚妃,道:“本宫不是父皇嫔妃,少拿那套与本宫装腔作势,赶紧滚,还指望本宫亲自送你吗?”
  她捂着肚子要发作。
  我轻撩衣摆慢步到她跟前,俯身道:“再不滚,本宫有的是办法,让你这崽子生不下来。”
  褚妃脸色一滞,连冠冕堂皇的话都不说了,火急火燎便从明烛殿离开了,仿佛我这屋子里头有什么恶鬼等着咬她。
  这女人真是气煞我也。
  我还是头一次遇到上我这耀武扬威来的,脸皮子比这宫墙还厚上三分。
  我心里头火气大的很,叉着腰在殿中踱步,有侍女垂着脑袋进来将碎瓷片清走,见我生气连大气都不敢喘,谢灵仙让她们全都下去待命,她们都如释重负地离开了。
  殿中总算是没了人。谢灵仙才到我身边,抚着我的脊背给我顺气,还笑我道:“殿下知道刚才您这样子,简直要吃人似的。”
  我只呵了一声,却也无话可说。
  “要是能吃,我第一个就吃了你。”
  顿时从紧张变得旖旎起来,谢灵仙却不解风情地说:“尚宫局有许多人都受过皇后的恩惠,平时就对我们明王宫的人多有观照,那边已有人替殿下盯着,倒是不用殿下多上心,褚妃野心不小,大有效仿先皇后的打算,殿下须得小心为上。”
  我握住她的手,狠狠亲了一口,谁能想到是这双纤柔的双手,竟然有天搅得六尚局天翻地覆?我要笼络人心,她替我去做,我要铲除异己,她还是义无反顾帮我。
  我悠然道:“张氏母族倒台时,我听到老东西们在朝堂上抖如筛糠,心中这滋味真是销魂得厉害,你说,这权势握在手里,怎么就这么让人上瘾?”
  “因为殿下生来就该坐在最高处。”
  “若是我手握大权,定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萧姒的明日有一半是你谢灵仙给撑起来的。
  谢灵仙抬手摸了摸我的眉眼,她的衣袖中有好闻的花香,她的手顺着我的鼻梁往下,勾过鼻尖,又去抚着的面颊,最后却摇了摇头。
  她说:“我所求非此。”
  我好想说,那你便求我吧,求我再多爱你一点,可是实际上恰恰相反,我贪图的是她将全部的情爱留给我,再也不会分给别人一星半点。
  第二十五章
  褚妃也确实没有找我麻烦,也没和皇帝吹枕边风,但是没过多久却发生了一件让我有些苦恼的事——这胎不足三月时,太子被皇帝打发去了江南平民乱。
  虽然只是一些藩王旧部鼓动所致,以太子的骑射和智谋平息这闹剧不成问题。但是这次太子南下,我心中老是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我赶去东宫,问他:“你真要去?南方不比长安,要跟你一起平乱批的人可是之前跟着萧歧的,鬼知道他们肚子里装的什么。
  太子揉着眉心,叹息道:“不去又能如何,父皇说太子当知兵事,我必须要应下。”
  我们两个都苦恼着,可是显然,谁也没到能撼动他的份上。
  皇帝已然到了鬓白骨老的年纪,加上早年征战留下的伤痛,令他的脾气愈发阴晴不定,身子也是一年不如一年,所以他才对褚妃肚子里的孩子如此欣喜。他当然不至于别有用心,将太子置于危险之地,给他新纳的褚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腾地方。
  我自然是担心,他若是有个急症,京中因此生乱的话,兄长回来不好处置。他当然也会想到这一层,故而更是气恼,今早在朝堂上,有大臣反对太子平乱,谏言储君是国之根本,不可轻动,被他好一通训斥。
  临走之前,太子才对我说:“这世上,我最信任的人就是阿姒了,若是我久久未给你回信,还望阿姒你能在暗中帮我一把。”
  我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怒气冲冲地让他不要说这种丧气话,可是他仍然抱着期望地看着我,我重重点头后他摸了摸我的脑袋。
  一个晴朗午后,我于太极殿面圣,德妃正跪坐榻前,为他梳理散乱的白发,皇帝问我:“太子走了半月,没给你传信?”
  我垂眸避开他审视的目光,道:“来信了,一切平稳,兴许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他倒是能干。”皇帝的声音里听不出褒贬,他挥挥手,德妃顺从地松开手,退到了殿外,话锋落到了我的头上,“你可知今早林相递了折子?”
  我心下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尽量做出恭顺的模样。
  “儿臣愚钝,猜不透丞相心意。”
  奏章被摔在了我眼前,他忽然拔高了声音,近乎于质问:“长公主贤明,可代太子摄朝政,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孤的丹阳竟然这么能干了。”
  我赶紧跪了下来,膝行半步捡起奏折,一目十行地看过去,连忙道:“陛下春秋正盛,儿臣怎敢越俎代庖,更何况我如何比得上陛下亲自训诫的太子哥哥呢,丞相此言,实在是让儿臣觉得荒诞。”
  皇帝却忽然大笑起来:“孤可没说不愿意,传孤口谕,丹阳可于偏殿设案,官员不论品阶,奏折先呈公主过目。”
  “若能为陛下分担一二,儿臣甘之如饴。”
  北凉本不兴跪拜之礼,只有行大礼的时候才会三跪九叩,我在太极殿这里跪的,都要比宫中的侍从还要多了,但好在这双铁打的膝盖还有几分用处,现下不就是好处落在了我的头上,虽然离摄政还远,但对目前的我来说,已经足够。
  好容易进了秋天,南方来了信。
  那时候我同谢灵仙已就寝,侍女敲门送信时,我已经昏昏欲睡。自打开始接触朝中的事,我就经常从早晨忙到天黑,连午膳都不能好生用,可是我若是太过于殷勤,皇帝看我的时候,总感觉像是在看贼似的,带着审视。
  故而我还得掌握好分寸,免得让他猜忌,时不时要找点借口提前回到明王宫。若真要细究,我们这些帝子无一不是战战兢兢在享受帝王赐予的荣华富贵。
  我有个姐姐,性情思敏,德才兼备,在永和十三年党争最为激烈的那年为母家求情,被父皇废黜,在一酷寒的夜晚饮鸩而死。还有个皇子顽劣,在永和五年因调戏母后宫中女官不成被严厉斥责,吊死在宫殿中。
  掰着手指数一数,若说可怜,我们这些勋贵帝子里,当属我二哥这窝囊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