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忘记了自己的来处,也忘记了要去哪里,把自己交给本能,像个蹒跚学步的婴孩一样往前走,前面会有困难吗,我不知道,可是一想到她在前面等着我,我就觉得有种难以言说的平静在心底氤氲开。
  因为她,我觉得快乐和平静。
  所以我不能失去她。
  没有她,就算这一生再辉煌璀璨,也不过是灰尘做成的危楼,它确实存在过,却因为没有她,而变得毫无意义。
  我不在乎谢灵仙心中有几分留给权势,有几分留给我,我通通我不在乎,望她平安顺遂和生同裘死同穴,才是我的夙愿。
  我们本就该在一起。
  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缓慢地一步,又一步,我走在这些宝灯香音之间。
  在诡谲的平静和怅惘悲悯交替中,思念着什么呢。
  曾有人说,帝王家,痴情冢,我并不觉得自己痴情,我只是一个孤身前来,为心爱之人祈愿的女人而已。
  若是不得愿,若是漫天神佛能聆听到我的心声,那便让我也与她同去。
  是不是有些缘分,在人降生时,便注定了,而后生生世世都未遗忘,那我不仅要求今生,就连死后轮回百转永生永世,我们都要像骨头和血肉一样交缠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第三十三章
  我从照莲庵回到谢灵仙栖息的禅院,黄昏笼罩四野,谢灵仙脸上已经有了几分神采。下山前,慧明师傅对我说,谢灵仙在幼时落水受了寒,生了场大病,从那以后不仅不能受风寒,还在子嗣上也会艰难。
  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女,何至于此。正好她清醒,我与她提起这事。她却问我:“这算是殿下的旨意?”
  很显然,她并不想告知我。
  我反问她:“若不是我的旨意,你就要撒谎,可你就算不答,我也查得出来。”
  端坐在床畔的谢灵仙放下刚刚端起的药碗,看着我的眼睛,嘴边的笑意有些玩味。她一身白色衣袍,举手之间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真真是皓腕凝霜雪。
  我圈着她的手腕,贴了上去。谢灵仙道:“反正我也不会为了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伤心,天伦之乐子嗣环绕与我不过尔尔,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但我可没这么好打发,我只是想找出谁害她而已。她摇头轻叹,却又像是松了口气一般,像是从鲛人嘴里吐珠子似的,把那些深埋的往事全都说了出来。
  她道:“也罢,我说就是,幼时父亲望我入宫做天子妾,我不愿将其打算告诉祖父,而祖父本就望我远离宫廷,便怒斥父亲几句。”
  谢灵仙话语一顿,应是想起那时情景,便道:“应是我说得绝情了,激恼了他。”
  谢灵仙可真是瞒我瞒得厉害,居然没有主动提起过。
  “激恼?既要拿你的婚事做买卖,又要你恭顺,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我记得谢灵仙她父亲。
  谢珩长子,科举落榜,当个不大不小的官,漂亮事没做几件,威风耍了不少,还因此被父皇在朝中拿来数落谢珩教子无方。
  谢灵仙继续说:“过后我父亲觉得心中郁闷,喝了许多酒,回房时见到在湖边的我,上来便辱我不孝,我反抗时不慎将我推入水中,那时春寒料峭湖水冰冷,我生了场大病,仅此而已,不过这也算是丑事,对外便说是我失足落水。”
  我知道世家之中有多少诟病,却也不曾想谢家还有这样令人嗤之以鼻的龃龊,科举落榜是本事不行,如此便是枉为人父。
  这天下大部分人,不论贫富,到了年纪都会嫁娶,生育子嗣,养大成人,奉承天地之道而已。这人人都可做的事,他都能办砸成这样,真是个做什么都做不成,还要拿孩子撒气的废物。
  狗屁孝道,骂他个狗血淋头都是活该的,竟然还恼羞成怒了。
  我哂笑道:“本事小,脾气大,谢珩聪明一世,怎么生出来这么个混账玩意儿。”
  谢灵仙语气冷淡:“毕竟是长子。”
  我问她:“你就这么把那些老匹夫忍下来了?”
  谢灵仙看起来冷静的很,也没有用什么劳什子孝道搪塞我。
  她道:“我不得不忍,我父亲是嫡子,也是家中长子,他可以不学无术,碌碌无为,可是只要不把谢家的面子丢尽,谢家不会不护着他,而我因为落水身子孱弱,也不必掺和选秀,将谢家重新推到前面,这对谢家而言,不算坏事。”
  谢灵仙吃穿用度都不曾短缺,也并不奢侈无度,常年待在谢家也未曾游山玩水,能触手可及而迫在眉睫的便剩下一件事,那便是自己的婚事。
  谢灵仙道:“想来殿下已经想到,我用这件事换来什么。”
  左不过是用来换让她出家躲避婚事,兜兜转转,她竟然还不是自愿,就连我也一时语塞了,可是她这人的心狠,总是朝着自己来的。
  我其实看过谢灵仙的起居简录。
  长女谢灵仙,讷口少言。
  羽自幼丧母,常居姑苏,无同母姊妹而兄弟疏离,久病而药石难医。喜书画,善琴,姑苏一带无人媲美。
  如此乏善可陈的生活,倒是和我有些相似,只是这真病,还是她借此避世静养,我也没必要再追问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精于算计,失了些人情味,谢灵仙这般以身入局,虽如履薄冰却也收获颇丰,才真是心似霜天雪地。
  若我是她,真要图个父慈子孝,这面子在外,那必定要把里子闹翻天,若是能给那老畜生留半条命算我萧姒良善。
  但我这话还是说早了,谁叫我也有个烦人的皇帝爹,他虽猜忌自己的亲人,但是也实打实地给了我权力,但我始终想不明白,像谢灵仙生身父亲的,不是皇帝的命,一身土皇帝的毛病,真是把自己当主子了,吆五喝六的。
  谢灵仙趁我沉思时已经把药喝完。
  她微微蹙眉,连糖块都不用含,便又面不改色与我交谈,想来已是习以为常。
  汤药将她额头逼出一层汗意,谢灵仙柔弱无骨般倚在榻上,我将她手里的丝帕抽出来,给她擦拭额头上的汗意。
  我背后的发髻都落在了她怀中,谢灵仙拿手指勾着我的发丝,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我问她:“笑什么,难道是因为我太体贴了,正好我心情好,且告诉你,你这病我揽了,你肯定用不了多久就能好。”
  谢灵仙弯弯手,让我凑近些。
  我不明就里,但还是靠了过去,谢灵仙圈住我的肩膀,生怕我跑了似的,非常主动地亲了上来,在她的舌尖抵住我的上唇时,我还有些欣喜地握住她的腰,可紧接着一股苦到像是把新鲜的草药汁都倒进嘴里的味道弥漫开来。
  竟是打的这主意。
  我咬住她的舌尖,犹如在棋盘上黑子蚕食白子一样,毫不留情地进攻,谢灵仙克制住从喉咙传出的娇声,双手用力抓着我的衣服。
  等我松开谢灵仙时,她已经晕了头,无力地靠在我身上,脸颊上都是病态的红晕。
  谢灵仙将额头薄薄一层香汗都蹭到了我的侧脸上,气若游丝道:“殿下,你现在后悔了吗,现在想反悔,还来得及。”
  我用一只手捧着她的脸,让她转过头看我。反悔?我确实有些后悔,后悔未曾把她早些留在宫中,后悔没提前把异己铲除,后悔任性一次却要她承受这么大代价。
  我道:“该问这句话的人,是我才对。”
  药劲儿上来,谢灵仙意识昏沉,身体也松软了,她轻咳两声,眼波流转,道:“殿下,这世上没人能逼我做我不愿意的事,更何况,或许用不了多久我就回到长安了。”
  “一定会的。”
  等她好起来,就是我们该分别的时候了。
  第三十四章
  谢灵仙好的很快,离开之前,我在照莲庵见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客人,昭阳公主,高宣王,还有一个身份特别的女子,这女子伪装成了昭阳的婢子,但我见过的权贵数不胜数,自然看得清楚,她可不是什么普通人。
  在这几十年里跟随我的臣子亲信有许多,唯独昭阳最称我心意,我和同胞姐妹并不亲近,但和昭阳却很聊得来,至于高宣王么,他一向静默寡言的,确实是无心争斗的隐世作风。
  此番前来,却是为了向我投诚。
  顺便还把我来幽州的踪迹都掩盖了,暗中帮了我不少忙。
  高宣王打着哈欠,靠着大树抬头数叶子,数了片刻就昏昏沉沉睡在了树下。他穿着一身厚厚的白袍,看起来很暖和,身形清瘦面容秀丽,脖子上挂了个拇指大的八卦玉坠,倒真像是打南边来的小道。
  谢灵仙本来想戴上披风出来接见客人,被我摁着肩膀,让她坐下来看着茶。她和那女子打着机锋,你来我往像是下棋一般,三言两句之中,我才想起谢灵仙曾与我提过一次,昭阳公主交好之人中有一幽州司马氏族的女儿,但是那女子母亲出身不高,故而能传到长安的东西少之又少。
  不用我开口询问,司马伶已经自报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