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沈彻闻旋即想起,还叫周彦启为伯父已经不妥,应当也称他一声父亲的。
  沈牍得知周彦启身死的噩耗后,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等终于进了京,周家早随着衰朽的齐王朝一道葬身,沈牍连残存的幻影都没能触碰到。
  乐氏入主中原后,边关未静,沈牍连到手的王位都没捂热乎就只身赴了疆场,好容易回京后又疾困相催,再没有寻人的精力。
  天授五年,沈彻闻十岁,周彦启去世的第六个年头,沈牍彻底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最后的病榻上,他拉着沈彻闻的手,嘱咐他要学会藏锋自保,可以纨绔些,可以躲躲懒,该装傻的时候要多装傻,但千万不要太聪明,太机敏。
  要尊敬皇帝,要爱戴乐书乾,无论发生什么,沈家都要和太子站在一条线上。
  和乐书音的婚事最好要成,成亲后,袭爵的孩子一定要姓乐,只有这样才能最稳妥地保住沈彻闻的命和沈家血脉。
  临到最后,沈牍头脑变得不清醒,但死死拉着沈彻闻的手交代道:“一定……一定要,找到你周伯父的后人,好好对待,当成自己的亲兄弟。”
  沈牍苦口婆心的遗言背后隐藏的意义沈彻闻并没有完全听懂,他本能地将沈牍的话一一应着,心里也觉得自当如此。
  往后的日子他也确实在听沈牍的话。
  只是始终没能找到周家后人的消息。
  说起来也是,沈彻闻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想找一个前朝被抄斩的将领后人,无异于天方夜谭。毕竟昔年连沈牍都没能有丝毫头绪。
  随着年岁增长,沈彻闻始终惦念着父亲的遗愿,派沈天星各种手段都用过,仍然一无所获后,念头也渐渐淡了,觉得齐帝当年斩草除根,周家兴许是真没后人了。
  直到与周贺丹成亲,沈彻闻好奇起周贺丹的身世,想替他找找还有没有亲人在世,竟很偶然地找到了当年卖他进青楼的老奴。
  威逼利诱之下,沈彻闻知道了周贺丹身世。当年周家满门抄斩,周贺丹是家人拼尽全力撞破渔网放走的一尾幼鱼。
  鱼入江湖,连踪迹也瞧不见。没人在乎一个小倌的来处。
  只不过连那个老奴都不知道,周家的大公子没有与父母一同被推上刑场,周贺青在沈彻闻眼前晃了十几年,沈彻闻也没能留意到。
  但无论如何,兜兜转转二十年,沈牍和周彦启还是做成了儿女亲家。
  第64章 庶安五年
  “很对不起, 这么多年,我都没有找到你。”沈彻闻说,“沈家欠周家,我又何尝不是欠了你的。”
  周贺丹听完沈彻闻的话, 茫然大过惊讶。
  周家倾覆时他太小了, 父亲同谁交好, 有多少朋友,他一概不知道。其实仔细回忆,他连周彦启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
  因为从未有过期待,所以对沈彻闻的愧疚也无法感知。
  他叹了口气,拍拍沈彻闻肩膀,宽慰他说:“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 父亲在尧云城外放走老王爷的时候,未尝没有想过自己可能因此被同僚攻讦,但他还是这样做了,说明比起风言风语,他更在意自己问心无愧。
  “既然是父亲心甘情愿,沈家又何尝欠了周家什么?欠了周家的,分明是昏庸无能的齐帝和蝇营狗苟的前齐朝臣。”
  “还叫老王爷?不应该叫声父亲吗?”沈彻闻笑起来。他不去跟周贺丹争论是沈家到底有没有欠周家, 也不想让周贺丹疑心自己未来对他的感情是出于愧疚, 于是选择现在闭嘴。
  总之,西平王爵位的继承人没有像皇帝与父亲预料中的那样姓了乐, 而是延续到了周家身上。
  往后沈家与周家再也分不出彼此, 他们的血脉交融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永永远远不会站在对立面刀剑相向。这或许是对两位去世的长辈昔年情谊的最好祭奠。
  沈彻闻与周贺丹聊了许多,晚上和两个孩子一起用了晚膳, 之后才回房休息。
  沈彻闻将周贺丹抱在怀里,摸着他圆隆的肚子,下巴贴在他的脖颈处,闭着眼睛说道:“我现在觉得好幸福。”
  周贺丹笑笑,手掌贴着沈彻闻的手背,而后问道:“那我们永远这样好不好?你做不了救世主,我也一样,我们安安心心,把日子一起过好。”
  沈彻闻想张口回答,但太困了,眼皮像是有千金,嘴唇似乎动了几下,好像发出了声音,也可能只是在梦中呓语。
  他感觉到周贺丹轻轻亲吻了他的脸颊,忍不住露出笑意,但沈彻闻也不确定有没有能扯动嘴角。
  再睁眼,已经天色大亮,身边不见了周贺丹。
  沈彻闻头晕得厉害,像宿醉了一样,他挣扎着坐起身子,想穿上外袍去找沈彻闻,却发现腿脚一沉,低头看去,右脚被锁链扣了起来。
  沈彻闻挣脱不开脚上的锁,顺着链子看过去,铁链另一端在床头绕了几圈圈,然后顺着窗子固定在了院外廊下的柱子上。
  因铁链在床头绕了几圈,沈彻闻的活动范围变得非常有限,最远只能走到卧房门前,想走再远,要么是把床拆了,要么是把腿砍了。
  非要说的话,还是砍腿更便捷,因为砍了腿能一劳永逸,拆了床后还得想办法拆掉外面廊下的柱子才能真正自由。
  沈彻闻又旋即唾弃自己都这个份上了竟然还能自己跟自己开玩笑。
  “有人吗!”沈彻闻大喊。
  很快阿澜出现在了窗前。
  “王爷有什么吩咐?”
  沈彻闻指着脚上的锁链,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大人的吩咐,王爷如果有困惑,等大人下朝回来,自会跟王爷解释。”
  沈彻闻脸都黑了,继续朝阿澜问道:“这样拴着我,要是想出恭怎么办?”
  阿澜不假思索地说道:“恭桶就在床铺地下,王爷若是方便完,只管把恭桶放在卧房门口,自会有人来收。”
  沈彻闻一时无言,无奈笑着问:“合着你们进都不敢进来?”
  “大人吩咐了,王爷武艺不凡又擅长蛊惑人心,我们几个看守着就行,千万不能跟王爷有近距离接触。”
  沈彻闻听罢一时间哭笑不得。
  看样子周贺丹是铁了心要把自己关在房中了。
  沈彻闻倒也不太担心,沈天星也不是个瞎子,自己平白无故不见了,难道他不会找一找自己吗?
  “沈大人也被关在屋里了,王爷就别想指着他了。”
  沈彻闻:……
  “你会读心?”
  “王爷玩笑了。”阿澜说,“只不过大人说了,要提前斩断你的念头,否则搞不好会惹出来什么乱子。”
  沈彻闻再无话可说,但在屋里发了会呆,实在无聊,只能抓着阿澜这唯一一根稻草。
  “你知不知道贺……向之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阿澜垂眸:“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呢。王爷,我也不过听吩咐办事,你有疑问还是问大人为好。”
  “你就不怕我不生向之的气,迁怒你身上,等我出来有你好看的。”
  “那王爷觉得我应当怎么办?”阿澜说,“当年王爷买我入府,交代了是专门伺候大人的,让我凡事听大人差遣,如今这局面,我听大人的吩咐是错,听王爷的也是错。既然如此,我还是选一边站着为好。我们这种身份,最忌讳摇摆不定了。”
  沈彻闻再次无言以对,也实在是阿澜说的话确实有道理,她也就是个听吩咐办事的下人,为难她是没有用处的。
  等到晌午,周贺丹终于出现。
  自从中毒的事情从根源上解除后,周贺丹就再也不像沈彻闻刚来时那样弱柳扶风,连走路都要喘几喘。他身体恢复了健康,面色也变得红润白皙,因为年岁的增长比十几岁时更多了种妩媚风情。
  沈彻闻瞧见他,憋了一早上的气瞬时就泄了,也没办法再给他摆出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只认命似的坐回床上,套着铁链的腿晃了晃,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一言不合把我当犯人锁在这,也不合适吧?”沈彻闻说,“昨儿晚上还好端端的,今天一早是在跟我演哪一出?”
  周贺丹一言不发,扶着肚子伏跪在沈彻闻膝上。
  沈彻闻一时间不知所措,也不敢乱动,因为周贺丹滚圆的肚子此刻就贴在他的脚腕附近,隔着靴子他都能感受到胎儿有力的动静。
  “你这是……”
  周贺丹打断他,自顾自说道:“现在这样不好吗?不要再继续查下去了,也不要试图改变什么。你救不了所有人的。”
  沈彻闻久违地感受到了此刻的周贺丹有种说不出来的危险。他仿佛变得很陌生,像条蛇一样,缠在了自己身上。
  自己像是野兔,或者别的什么猎物,被毒蛇的鳞片紧紧包裹住,多说一个字,毒液就会没入自己的体内。
  “要么你什么都别管,要么你就永远呆在这里,哪都不要去了。”周贺丹柔声细语说着,话的内容像是威胁,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像蛊惑人心的甜言蜜语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