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罗 第59节
  事关昆州王位正统,又牵扯到现在混乱模糊的局势里,舒仪不敢露出分毫破绽,眼睛平静地和他对视,“王爷这一年多的确变化很大,都说经历生死让人脱胎换骨,一点不假。”
  郑穆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何止是变化,简直是变了一个人。性情举止与之前截然不同。”
  舒仪心头有些紧张,脸上却仍是笑盈盈的。郑穆分明是已经有所怀疑,倘若知道昆州王本人是冒充的,不知又会搅起什么风云。与几位皇子相比,昆州实在不算根基深厚,现在正当风云诡谲,局势将变的关键时候,昆州不适宜牵扯过深。她飞快拿定主意道:“想当初第一次见王爷的时候,他遇刺受伤狼狈的简直不成样子,立誓说要振作,我还当他是一时冲动呢,没想到真能做到。”
  郑穆道:“或许过去是韬光养晦。”
  舒仪笑了一声道:“师父还当人人都能如你一般么?”
  她说的俏皮,口气又亲昵,郑穆盯着她弯起的唇角看了一会,忽然道,“听说昆州王对你言听计从?”
  舒仪眨了眨眼道,“要不然以他过去那个草包性子,这一年能做的这样好。其中有一半的功劳都是我的。”
  听她目光灼灼,大言不惭地邀功,郑穆莞尔,拉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对昆州王的疑惑倒是淡了些。
  “你突然不在,昆州王岂不是要着急了?”
  舒仪道:“以前是王府无人可用,现在可有不少能人,少我一个也无关大局。”
  郑穆却道:“既然如此,不如趁这个机会看看你在昆州王心中占什么地位。”
  舒仪一怔。
  郑穆道:“你消失不见,明王难辞其咎,若是昆州王在乎你,就不会轻易答应明王借道……”
  舒仪打断他道:“明王与昆州的交易关键在于战马,可不在我身上。”
  郑穆笑道:“我早说过,五千批上好战马明王还拿的出来。现在就看昆州王对你失踪的事有多上心了。”
  他口气清淡,舒仪却感觉头皮一麻,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郑穆一手握着她的手不放,见她突然呆愣愣的样子十分有趣,“怎么?不高兴?”
  “哪有不高兴,就是奇怪。”
  “奇怪什么?”
  “德王难道不想明王早点发兵和朝廷斗个你死我活,最好两败俱伤自己再捡个便宜吗?何必又要这样费劲去试探昆州的反应,耗时也耗力。”
  郑穆含笑道:“要试探昆州反应的人不是德王。”
  舒仪微愣。
  “是我,”郑穆道,“我想看看,你在昆州王心中到底占了多大分量。”
  舒仪彻底愣住了,脸上表情一时惊讶一时茫然。
  郑穆却俯首在她额上温柔亲了亲,手掌捏住她的下巴,吻直接印在她的唇上,炽热湿濡的感觉,让舒仪从心底开始战栗。
  她从不知道,郑穆的本性居然是如此霸道凌厉。以前他扮眼盲时内敛深沉,仿佛藏于匣中的利剑,锋芒未露,现在却仿佛剑刃出鞘,寒光乍现,令人不敢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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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城东南方,一众黑衣侍卫围绕在山谷外。青山绿水,风景怡人,可侍卫们的脸色却极度紧绷,如临大敌。为首有两人正眺望远方,其中一人脸方皮黑,悍勇过人,正是牧场首领方卫周。他两颊微凹,眼睛泛红,整个人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
  “方兄,还有半个多时辰,你先去歇一歇吧。”旁边同样身穿统墨蓝领服的壮年男子道。
  方卫周摇头,“命都快没了,还歇什么。”
  “何必如此沮丧,”男子劝他,“不是已经调查出来,舒姑娘的失踪与袁州有关。你当时正在追寻逃马,责任不全在你。”
  “人是在牧场没有的,再怎么也脱不了罪责。”方卫周声音嘶哑道。想起这大半月的经历,真是如噩梦一般。牧场的马匹被引走,他根据舒仪的提示,一路循着水源寻找,果然追回近两千匹,当时他心中还窃喜,只道是可以将功补过到明王面前交差。谁知刚追出矩州范围,就得到牧场的传讯,说舒仪夜里突然消失,随行侍卫尽皆毙命。
  丢失战马还未寻回,他的地盘上还弄丢了一个身份特殊的门阀千金。乍听消息,方卫周急怒攻心,还没等他回神,前方盗马的人似乎察觉到他的追踪,立刻改变方针,马匹全部打散,分入两洲之中。不到半日,方卫周就丢失了寻马的线索。
  他当机立断,立刻疾马回牧场。
  战马丢失了还只是矩州内部事务,舒仪却是昆州王府的人,身后还有舒阀,一个处理不好,明王的出兵大计就会受阻。方卫周深知轻重缓急,回到牧场后立刻着手调查。借调了附近州县精于刑事的老吏,通知官府严查关口。舒仪并未寻回,可到底还是看出了蛛丝马迹。矩州边境抓住一个袁州的细作,严刑拷打之下吐露出些许内情,前几日确有袁州的人马入过矩州,短短几日就离开了,走时备了马车,可能有身份特殊的人在其中。细作知道的也不详尽,方卫周却直觉准是舒仪。可惜此时关卡已放人通过,追之不及。
  方卫周懊悔不已,此时明王已经派了心腹大将莫炎前来牧场接手处理后续事务。
  身着墨蓝统领服的男子正是莫炎,明王统军的左膀右臂之一。他见方卫周面色如丧考批,实在是难看的很,心中惋惜,安慰道:“事情也未必就到了最糟一步。舒阀那边虽然有责问,可是他们家族内还有纠葛牵扯,未必能齐心,我听闻,舒老一死,舒阀内部争斗不休,未必会为了一个女子就和明王死磕。”
  方卫周心里没有半点轻松,舒阀再乱,也是顶级门阀,同明王死磕未必,但是明王总要有所交代,这种时候,他的命就是最好的交代。最近这些日子,他早已经将事情翻来覆去思考了不知多少遍,十分苦涩地开口道:“就算舒阀这里可以摆平,昆州王府又该如何应对。”
  莫炎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舒阀若是能摆平,昆州王府又怎会追究到底。你且放心吧,王爷另备了五千匹上好战马,若是今日能和昆州谈拢,你这条命或许就能保住了。”
  方卫周听他吐露内情,明王居然还愿意拿出战马五千,出兵行程不耽误,或许……
  地面忽然震动起来。
  交谈的两人面色乍然一变,口中齐声喝道:“警戒。”同时朝谷外看去。
  地面传来的震动分明是行军才有的动静。今日明王亲临牧场,要与昆州王见面,周围看似平静,实则藏了一路精兵在谷内。
  两人凝神看向远方,只见青色旗帜慢慢从地面那头浮起,犹如一片绿波,顷刻间从地上漫出,鸟类惊飞,群马躁动,气势十分惊人。
  直到看清青龙旗的图案,山谷外隐隐已被包围,莫炎向方卫周看了一眼,面色复杂。
  “方兄,这是昆州王麾下青龙旗,看来舒姑娘失踪一事,不能善了了。”
  更晚了┭┮﹏┭┮
  第93章
  自那日郑穆透露出些许口风,舒仪就有些忧心昆州对自己失踪一事会作何反应,在郡王府安静过了两日。
  郑穆整日忙碌,来往走动的地方官员络绎不绝,文武都有,有些要通报德王的消息,反而会先到他这里。舒仪观察了几日,发现德王郑泰对郑穆的信任非同一般,大事小事都会先征询郑穆的意见。
  舒仪坐在庭院中饮茶,春末夏初,芳草茵茵,院角几株石榴枝叶繁茂,花红似锦,如跳跃火焰一般。她正出神,看见林瑞从院中小径走来,低着头脚步匆匆。舒仪眼珠一转,让丫鬟叫住他,说道:“走得这么急,又有什么功劳要领?德王手下没人可用了吗,要让你这个毛头小子领兵。”
  林瑞听她一张口,眉头就死死拧在一起,他一路看守舒仪,哪里会不知道她舌尖嘴利,泥人都能被她说的一头火,当下要反驳。
  背后突然有声音道:“别多话,小心上她的当。”
  舒仪和杨瑞朝后看,杨臣从另一头徐徐走过来,不急不缓,举止风雅,士族风范十足,脸上却噙着笑,走到近前他对杨瑞道:“她这是探你的消息。”
  杨瑞抿了唇,朝舒仪瞪一眼。
  “这还用探,”舒仪轻哼,“只看这里进出动静也能猜出两三分了。”
  杨臣道:“你要是想从我们这里知道点昆州的消息,还是歇了这点心吧,师父早就下了严令。”
  舒仪心道一声可惜,举止悠闲地斟了一碗茶,拿眼乜了杨臣杨瑞一下,道:“也就你心眼多。既然有公事在身,还闲扯什么,快走吧,别碍着我赏花。”
  她一派闲适姿态,杨臣笑笑,双手作揖,拉着杨瑞离开。
  杨瑞却好奇:“她怎知道我们领了公事。”
  杨臣道:“你走得这么急,她怎么会看不出是任务在身,舒阀观人的本事一向不差。刚才她说的那句,看着是嘲讽你,实际是激你透露德王先驱部署。”
  杨瑞起了一身冷汗,“这小丫头一句话而已,怎么藏着这么多心眼。”
  “知道厉害就好,以后看见她少说话,省的被她套进去。”
  杨瑞道:“我明白了,她和大哥你才是一路人,我以后躲着她还不成嘛。”
  杨臣闻言失笑。
  看他们兄弟两人走出院子,舒仪放下茶碗,微微叹了口气,继续盯着院子一角发呆。一个丫鬟端着一盘点心和一小罐茶叶走来,说:“沈姑娘听说姑娘在这里饮茶,特特命人送来的。”
  舒仪目光在盘子上一遛,认出茶叶是金瓜贡茶,极为名贵。想到沈琳三番四次来讨好,她心思一动,问丫鬟:“沈姑娘在做什么?”
  丫鬟倒是一愣,舒仪在府里住了几日,下人们都清楚她对沈琳不怎么搭理,没想到现在倒问了起来。“沈姑娘在房里绣花。”丫鬟答。
  舒仪道:“请她来一道饮茶。”
  沈琳听到丫鬟回话请她去院子里饮茶,她呆愣了一下,连忙挑衣裳梳头换首饰,郑重梳妆一番才来到舒仪饮茶的亭子。舒仪见她穿了百花穿蝶袍,下身醉仙裙,腰肢纤细,下身却有些丰腴,越发显得妖娆多姿。
  沈琳在亭外行了一个礼,论身份,她并不是沈阀嫡系,与舒仪不能相比。现在在府中地位又尴尬,不由她不低头,对舒仪郑重其事行了一礼。
  舒仪站起身,招手指指石凳,“来这里坐。”
  沈琳前几日求见连舒仪面都没见着,眼下看她客气有礼,心头一热。丫鬟为两人重新斟上茶。沈琳借机看了舒仪两眼,只见她身着素锦云肩,下着百华裙,腰间垂着五彩宫绦,容貌清秀,身姿窈窕。
  沈琳正偷偷打量着,舒仪忽然看了过来,沈琳和她视线一撞,先行移开。
  “我初来乍到,还不习惯,前几日就想见见沈姑娘的。”
  沈琳忙道:“前几日是我考虑不周,姑娘刚来就叨扰了。”
  舒仪和她客气地寒暄了几句,沈琳不是沈阀嫡系的姑娘,半点不见倨傲,言行举止都是小心谨慎,显然是怕得罪人的性格。
  舒仪喝了一口茶,让丫鬟重新沏一壶,又指派一个丫鬟去拿些点心果子,一个丫鬟去拿件衣裳,三两下就把身边丫鬟全遣开了。
  她看看沈琳。沈琳会意,把丫鬟叫开,亭子里只剩两人相对。
  沈琳心头不由紧张,一直查看舒仪神色。
  “沈姑娘和家里有联系吗?”
  “啊?”沈琳瞪大眼。
  舒仪道:“按说沈阀把你送到郡王府,不可能不给任何通信方法吧。”
  沈琳被她一句话说地寒毛直竖,目光骤然警惕。
  舒仪径自道:“我有件事想拜托沈姑娘。”
  沈琳之前还以为她是兴师问罪,没想到是有事相求,心情一起一落,大大松了口气,轻柔地问道:“不知是什么事。”
  “传个信给沈璧,他可欠我一个人情,现在该到了还的时候了,”舒仪道,“让他把我在这里的消息传给我五姐。”
  沈琳想问缘由,沏茶的丫鬟已经折返。她只能将疑问放进肚子里,把方才那番话默默记下。舒仪又和她在亭子里坐了一阵,谈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才散了。
  舒仪把传递消息的希望放在沈琳身上也是无奈之举,舒阀耳目遍天下是不假,但也不是随便哪里抓来就能用,她一没带名册,二没带信物,对袁州这块地方又陌生,府里的下人不会帮她,唯一有可能把消息带出府的只有沈琳,姑且先试试。先前在京城,废太子把持宫廷,起兵入宫的那一晚,舒仪派人通知了沈家,卖了一个不小的人情,现在正是讨要的时候。
  晚上郑穆回府,他接连几日都是在外应酬,今夜在府中用饭,丫鬟把舒仪请到主屋。郑穆换了一身衣裳走出来,看见舒仪道:“这几天闷了是不是,先来吃饭,过几天等空闲我带你出去走走。”
  舒仪心想袁州只有越来越忙的份,什么时候才能空。
  丫鬟们送来饭菜,四碟小菜,两碟热炒,一碟抄素,另还有热汤。菜肴精致却不奢靡。饭毕,郑穆亲自舀了半碗汤放到舒仪面前,“不合胃口?想吃什么让厨房给你另做。”
  舒仪摇摇头,慢慢把汤喝了。
  这时有小厮经通报进屋,在郑穆耳边轻轻耳语几句。郑穆脸色微微有些发沉,抬起眼朝舒仪看了一眼。
  第9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