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罗 第61节
  谋士听他这般形容,点了点头道,“再能耐也不过是个异姓王,日后王爷成就大业,再派个布政大臣来,看住昆州就是。”
  “昆州王是不错,可惜为了个女人和我缠磨,再能耐也有限。”郑祐最后评论道。
  郑祐最大的敌人就是他的兄弟,这点毋庸置疑,想到昆州过后将要面对的硬仗,骁勇如他,也不得不态度凝重。靠近中军部位的,身边全是郑祐最得力的将领,随他南征北战,生里来死里去的同袍。他们关注着郑祐的一举一动,此时全部沉默不语,想的也是将来要与朝廷爆发的征战。
  郑祐郎朗大笑一声道:“诸君,随我快马前行,去上林苑分鹿肉而食。”
  上林苑是皇家园林,只有皇帝命令才可入内,至于鹿肉,分明是指逐鹿而王天下——众将士被明王的豪迈和许诺激起浑身热血,当下齐声一声爆喝,扬鞭加快马速。
  长风如林,满满烟尘,大军如一条长龙,张牙舞爪,气势逼人地直奔河东京城方向而去。
  第96章
  去年新帝郑衍登基,改年号为天顺。然而就在天顺二年夏初,矩州大军从元城进入昆州,队伍长如巨龙,数万铁蹄蜿蜒数十里,地面微微震动。明王下令低调行事,偌大的行军队伍,仅竖立一面战旗,素白的旗面上黑色玄武伫立,龟蛇一体,坚硬如磐,威势惊人。
  大军行了两天,路过昆州城外,明王命军士全部下马,步行过城,以示对昆州王府的敬意。尉戈接到侍卫侦报,对身边两个谋士道:“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想着要摆我一道。”
  袁恪道:“明王想要摆个姿态给朝廷看,我们是支持他的。”
  “殿下,”罗子茂道,“其他倒没有什么可顾忌的,只是城里还有个钦差在。”
  听他提醒,尉戈沉默了一瞬,道:“随他去吧。接下来朝廷要应对明王,只怕抽不出空来关注我们了。”
  罗子茂和袁恪面面相觑,心中都有一层隐忧,万一最后朝廷胜了再来秋后算账怎么办,可是看王爷的姿态,似乎并不把这一层摆在心上,莫非他是看好明王?或是另有盘算?
  昆州城内还有一人站在城墙上,遥遥望着城外路过的兵马,身体微微战栗,身后的侍从道:“常大人,那是矩州的兵马。”
  被称作大人的男子名为常岭,身材瘦长,相貌古朴,穿着一身降红的袍衫,纱罗幞头,他双手抓在城墙上,指节紧绷,喃喃道:“……乱臣贼子,真的要反……”
  侍从把他言语听得清清楚楚,压低声音劝道:“大人,看来昆州王是暗地里支持明王的,我们应尽早离开。”
  常岭眉头拧的死紧,回想起自己来到昆州的前后经历。
  明王在矩州筹备发兵的动向,京城并非一无所知。矩州与京城之间夹着三州十一城,最关键就在于昆州云州两地。两州相比,云州地界门阀世家林立,内部争派系较为复杂,牧守一职由几个世家交替接手,军队更是松散,根本不可能是以骁勇闻名天下的矩州军对手。而昆州由异姓王杜氏掌控,尤其在过世的老王爷手里,也是有过强兵之称的。
  朝廷对明王举动十分关注,一察觉到苗头,就派了钦差到云州和昆州来示警,顺便督促两州和矩州军的交战。常岭从京城出发,先到云州。牧守府隆重接待,礼数周到,全无一丝纰漏。可是说到要与矩州军交战,牧守就支支吾吾。常岭心知云州门阀众多的情况,索性把几个大姓都交来。论诗词画乐,门阀中人无一不精,可说起打仗,却是鸦雀无声,根本无人敢应。
  当今天下以士族为贵,常岭对此也早有准备,第二日拉着牧守去军营中查看,结果令人吃惊,军纪散漫,一行人在没有通报的情况,深入操练场所,才被人喊住。再看兵士,有官爵的不见人影,剩下无品无级都是老兵油子,在军营中饮酒赌钱。这还是在白天——常岭连气都不气了,只剩绝望。当夜就离了云州,直奔昆州而来。
  没有通知昆州王府,他先带着侍从到了昆州苍龙旗军营,还没有靠近,就被巡逻的士兵拦下盘问。只看这些普通士兵的精神,常岭精神为之一振,和云州简直有云泥之别。士兵听闻他是从京城来的钦差,很快通报上去,可军营守卫森严,始终不让他迈进一步。
  侍从们不服气,纷纷道“昆州军营好大架子,见了天使毫无礼数。”常岭却欣慰道:“军纪严明,只凭治军这一点,昆州胜过云州多矣。”
  他等了一个多时辰,昆州王府派人接了他们一行离开。
  到了昆州城内,接待的人是罗子茂,住宿安排都极为妥帖,唯独一点,常岭见不到昆州王。在驿站住了几日,王府回复都是王爷生病,无法见客。常岭心中隐隐不安,实在耐不住了,带着侍从到王府理论,言明圣旨在身,不可耽误。罗子茂为难道:“王爷病重,现如今连床都起不来了。既然天使身负皇命,不如这样,先请示京中,派两个医术高超的御医来为王爷诊治,病好了方能复旨啊。”
  常岭一听这明显推脱的意图,气的脸色紫红。挥袖离开后他找了昆州一地官员,谁知这群地方官,看似对朝廷忠心,实际上一个个全然不敢得罪昆州王,谁也不敢做主接旨,被逼得紧了也只是说,等王爷病情好了再论。
  常岭到了这时心里已明白,昆州与云州区别巨大,昆州上下一心,只有王府才能真正做主。
  他虽然心急,此时却不得不耐下性子,每天去询问王府情况,一面又令人快马加鞭把两州的情况回报京城。
  在驿馆又住了两日,忽听见街上锣鼓警示,让百姓不要随意出城,似乎有什么重要人马要通过。常岭带着侍从来到城墙上,把矩州兵马路过的场景看的一清二楚,一股激血涌上脑袋,让他整个人都晕眩了一瞬。
  “乱臣贼子……”他喃道。明王兵马已动,明摆着要做反贼。昆州借道让路,即使还没反,也不再是朝廷忠臣。
  他终于明白昆州王避而不见大半个月,图谋的是什么?
  常岭恨不得现在就去王府,指着昆州王的鼻子质问:是否要附从叛逆。身后侍从也是有同样疑问,他听完,稍稍冷静,再一想,昆州让路,用意和明王却有不同。昆州扼守重镇要地,明王兵指京城,大军离开矩州,只要昆州反悔,可以随时发兵攻打矩州,明王如果出兵不顺,回头首先要面对的,也是昆州。所以,明王能采取的最好方法,当然是拉拢昆州王。
  昆州借出官道,苍龙旗暗中戒备,想必昆州王爷是怕假途灭虢之计。由此可见两者并无联盟之意,而是明王许诺了什么好处,才让昆州王在朝廷和明王之间选择两不相帮。
  常岭冷静下来,知道自己不能冲动,如果真是逼的昆州王府太紧,反而要把昆州推向明王一边。
  他正在思索,侍从上前告知:“王府有请。”
  常岭心头一紧,终于要见到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昆州王了。
  变成三日一更了,抱歉,写到这里很挣扎,要不要写军旅部分呢……大家是不是更喜欢看言情呢……特别纠结
  第97章
  罗子茂依然是那幅热情周到的样子的在王府门口迎接。
  常岭面色不愉,见他笑脸忍不住刺了一句:“王爷病重这么多日,今日有了起色?”
  罗子茂笑不改色,“王爷大病初愈,首先要见得就是大人,请往这边走。”
  常岭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也不想多做纠缠,跟随罗子茂来到王府花厅,居中坐着一个青年,身材高大,容貌英俊,一身气度不容错辨。他凝神看着昆州王,心道此人和传闻中果然大不一样。
  尉戈任他注视片刻,站起身抱拳道:“可是天使常大人,本王久病多日,现已设好拜案,可以接旨了。”
  常岭心道大军都已经开拔走,可是圣旨规程必须要接,他也不废话,走到设好香炉几案的地方,从袖中拿出圣旨,昆州王府众人跪倒在地,三拜山呼万岁。
  听完圣旨,尉戈惊讶道:“原来圣上要我拦住明王。这可如何是好,明王大军已经过了昆州。”
  常岭板着脸道:“这件事还要问王爷,明王大军过境,昆州为何如此顺从,莫非王爷心中另有他想?”
  尉戈道:“本王病重在身,明王派人传讯来说是应诏入京,本王哪敢拦。”
  常岭听完气的眼角一跳,他这样说,全是把责任推脱在明王身上,难道自己还能去和明王质问不成。
  “王爷到底生的什么病,现在看起来恢复的极好,气色也看不出病气。”
  “说是病,其实是旧伤,当年被刺杀的旧患复发了。”
  交谈了几句,常岭发现昆州王滑不溜丢,属泥鳅的。索性挑明直言:“王爷,圣旨说的很清楚,要阻拦明王大军进攻,现在昆州把官道借行,论罪已是一等。王爷打算如何处置。”
  尉戈苦着脸色道:“所谓不知者无罪,本王病重确实不知情啊。天使应该最清楚昆州情况。圣旨内容也不能提前得知,才铸成如此大错。”
  常岭胸口憋闷,听他口中意思,不知道圣旨内容不是他的错,竟是要把责任推一半给自己。气的他胸口一起一伏,需要深深呼吸才能压下心头窜起的怒火。
  “事已至此,追责一事可以暂放一边,王爷要如何处置。”
  “大军过都过了,”尉戈道,“幸好天使之前已经去过云州,相必云州定能阻拦明王大军。明王一州之军,岂能和朝廷抗衡,不过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罢了。”
  常岭心头苦楚,云州的情况他亲眼所见,到底谁是卵谁是石还说不定呢。他道:“王爷放过了明王大军,已是打错,难道现在什么都不做,就等着看云州和明王作战吗?”
  “照天使大人的意思,本王应该如何行事?”
  “一则,可以马上派兵追击,和云州前后两方夹击明王大军。二则,可以派兵攻打矩州,行围魏救赵之策。”
  尉戈面色凝重,“天使这话不妥。”
  “如何不妥?”这两策是他刚才来的路上反复思量,觉得最可行的计策。
  “圣旨上言明,若是明王起兵,让本王在昆州阻击。现在明王已离开昆州,将至云州,没有圣旨,本王岂能让军队擅自离开藩地。”
  常岭一口老血憋在胸口,又找不到他话中漏洞。
  调遣军队的确需要圣旨,尤其他是藩王,带兵出州更是需要名正言顺。可是眼下这个情况,分明就是他借故推脱。常岭说不出话来,久久看了他一眼,冷冰冰道:“既然王爷已经打定了主意,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明王出兵事关社稷安慰,我还要上报朝廷,告辞。”
  尉戈看他负气离开,脸上焦急愧疚的表情马上一收,神态冷静至极,全无半点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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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钦差常岭回到驿站,急书一封书信,想了又想,誊抄一份,分别蜡封,交给身边最信任的两个卫士,快马送回京城,并向云州预警。
  两个卫士接过信笺,神色庄重。
  任谁都知道,明王大军已经走在前面,送信一路极有可能被大军拦截,任务危险堪称九死一生。
  常岭拍着两人肩道:“去吧,家中父母妻儿不用担心。”
  两个卫士跪地叩拜。
  很快两骑快马从驿站奔出,离开昆州城朝向东而去。
  常岭看着渐渐晦暗的天色,面色却比天色更沉。矩州军兵强马壮,又是蓄势而来,气势惊人,有席卷天下之势。云州那摊烂泥万万不是对手,不知道京城是否有准备。
  常岭已将情况设想地极其恶劣,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云州比想象中的更不堪。
  五月初九,经过几天跋涉,矩州军离开昆州最后一个城镇,明王下令在山间扎营休息,士兵们熟练地扎营,烧火。很快山谷内鸟飞兔走,只留下大军的踪影。夜间,营帐间点起火把,在夜色里把连绵的山脉照地如银河碎星一般。
  两员大将抱拳听令,分别下去布置。
  明王手下有两员大将,跟随明王出生入死,战功彪炳,此时两人都站在明王身后,远眺着云州方向。距离不到十里的地方,正是云州境内第一个城池,衔亭。
  身穿蓝色武士服,年纪三十来岁的正是莫炎,他道:“这个距离可以看见灯火,殿下,是不是要下令全营熄火?”
  与他并排而立的男子年纪更大些,身体也更壮,眉眼已有了纹路,神色和蔼,若不是一身锁子甲的战服,无法让人联想他居然是声名天下的将军,欧阳玄。他与莫炎性格不同,沉默寡言,尤其在明王跟前极少说话。但是矩州军无人不知,若是他开口,必然是极为重要的事。
  明王笑了笑,转头问欧阳玄:“欧阳怎么看?”
  欧阳玄道:“我军起营名正天下,是为了清君侧,既是出师有名,就不要玩偷袭一套,况且云州与昆州不同,堂堂正正就可以轻取,何须再使手段。”
  “说的好。”明王郎朗大笑,片刻后,话锋一转道,“说起昆州,你们觉得昆州军如何?”
  莫炎先开口道:“苍龙旗军纪严明,有强兵之相。”
  欧阳随后又补充了一句道:“蔺涛已老,副将孟卉不足以独当一面,目前昆州有强兵无良将。”
  明王摸摸颌下短须,想到之前昆州情报中提起的,苍龙旗内重点培养的少年将领舒轩的事,虽然只是短短一句提起,却已被他记在心里。转念一想,再聪明的少年终究还是少年,就是天赋过人,没有战火洗礼,也不能一跃成为名将,随即把这个念头抛之脑后。
  “传令下去,今晚全营加肉,吃饱睡足,明日拿下衔亭。”明王重声道。
  第98章
  第二日清晨,矩州大军来到衔亭城下。莫炎领前锋,步军携攻城武器徐徐靠近城墙,随后是明王亲兵营,最后是由欧阳玄所领的骑兵压阵。
  矩州军队层次分明,因为身穿统一灰色军服铠甲,远远看着,就像一大片乌云压城,只片刻间就蔓延至城下。
  城墙上守将吓得腿软,直到矩州军离城门不到三百步距离,已是长箭射程范围以内,他强打精神,哆嗦地喊出命令:“……开、开……城门。”
  守门的小兵正是吓得肝胆欲碎的时候,听见命令倒是半点没有犹豫,立刻几人合力打开城门。
  莫炎领兵到了跟前,见了这个场景,倒是一愣,问身后:“这什么意思?引兵入瓮之计?”
  斥候眼力好,朝城门内望了一眼道:“将军,看样子不假。”
  莫炎当然不认为这是个计谋,眼前城墙斑驳失修,士兵神色委顿,目光躲闪,一看就是丝毫没有战力。原先就对云州抵抗力量有过估计,但是眼下看来,依然是高估了。
  连战都不敢,直接开门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