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魏赴洲注定会成为这样的人。
  关谈月想,这怨不了别人,要怪只能怪他自己命不好。
  没有关家,他也会成为这样的人。
  有了这样的答案,关谈月总算舒下心来,好半天没再忧虑。而就在这时,闻钰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那是一个陌生来电,闻钰接通,“喂”了一声,对方却不说话,微弱的呼吸声顺着听筒传来,阴冷之气丝丝入骨,像条黏在身上湿漉漉的蛇。
  闻钰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谁在搞恶作剧:“喂?喂?你哪位?”
  对方倏地把电话挂断了,闻钰只觉得莫名其妙,盯着手机屏幕好半天:“骚扰电话吧。”
  关谈月瞅了屏幕一眼,没看清,紧接着,第二个电话随之响起。
  他以为还是那个奇怪的人,刚想挂断,却没想到打来的是他父亲的助理李延。
  闻钰在电话里听他讲,李延越说越急促,只听得他浑身冰冷,面色如纸,最后丢下一句:“我这就过来。”
  关谈月:“怎么了?”
  “我爸心脏病犯了。”
  ……
  闻钰最后把关谈月放在了马路边上,雨变大了,那里有一整条商铺,房檐可以遮雨。
  细密的雨落在女孩头上,像莹润的珍珠坠在海藻间不散去。她顾不得被雨淋湿,追过去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闻钰把两张机票塞给她,着急上了车:“我去去就来,我很快就回来!你等我,千万定要等我!”
  关谈月再不想让他走也得答应,点点头,看着他的车往来时的方向开远了。
  她不敢一个人去机场,怕魏赴洲找到那,还不如就躲在这,被抓到得概率还小些。
  她找了附近一个公交车站坐下,一等就是一个小时,其间路过的行人看她一身礼服坐在肮脏破败的公交站,都震惊得不行,频频回头望来。
  她就这么没完没了地等,等到“173”都过去第八辆的时候,再也坚持不下去,把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竟然打通了,对面的男人好半天没吭声,最后弱弱地说了句“抱歉”。
  他又说了很多,比如他爸爸现在正在医院抢救,他走不开,他也没想过,带她出逃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他还骂魏赴洲,骂准是这个家伙,把事情捅了出去,不然他父亲不会……
  到了后面,关谈月都听不清了,只记得最初他把她拉走时,说的那句话。
  ——“月月,我这辈子只会爱你。”
  关谈月挂断电话,弯下身子,只觉讽刺得可笑。
  她其实是不应该打扰他的,他父亲病重,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在人命关天的大事面前,一切都要为生命让步,她不该任性。
  可是为什么,她心里这么难过。
  天上的雨越来越大,在公交车站前的形成一屏稀薄的雨幕,把关谈月围在这里出不去。
  她哭不出来,感觉头被风吹得疼得厉害,胃口也跟着一块隐隐作痛,估计用尽了全身的体力和心力逃跑,这会儿忽然散了精气神,浑身便如虚弱了一般,就要晕过去。
  她恍恍惚惚地闯出雨幕,顺着马路走去,转个弯,看见周边支了一个小门脸。
  那是一家拉面馆,大雨天也是人满为患,只有室外的座位空出来。老板虽然给外面的桌椅支了伞,可是没太大作用,因为这雨是斜着吹的,没有人愿意坐外面。
  以前,关谈月决计看不上这种地方,她是宁可坐在宝马里哭也绝不坐在自行车上笑的人。但是现在,她饿得只想吃上一口热乎饭。
  关谈月问:“多少钱一份?”
  “三十。”
  关谈月拿起手机,想把钱扫过去,结果到了支付页面,才发现自己一分钱都没有。和魏赴洲生活的那几天,她一直被关着,生活被对方全权操控着,没有用钱的地方。
  到了这步境地,她早没了什么贫富的羞耻心,干脆把手上的宝石手链摘下来:“老板,这个手链我给你行么?保证是真货,您去专门的珠宝专柜卖,能卖几十万,我想用它跟你换一碗拉面。”
  几十万换一碗拉面——老板是个中年妇女,听了关谈月这话,差点笑出声来,又往她脸上看了两眼,不像是精神病呀。
  况且这姑娘一身光鲜靓丽,又不像拿不出钱来的人,怎么年纪轻轻的,净学这些招摇撞骗的把戏呢?
  也许是看她长得漂亮,老板没说什么,推了推她的手:“姑娘,你就别跟我开玩笑了。我这小本生意,挣不了几个钱,看你样子也不像是穷人,你就别拿这个东西来糊弄我了。”
  “……”
  关谈月说不出话来,只感觉有巴掌狠狠拍在她脸上,火辣辣地疼。
  她又实在没处可去,只能坐在小店外面的凳子上,一地的白鹄羽裙尾在潮湿的水泥地上蹭来蹭去,蹭出一圈污渍。
  老板本来感觉今天下雨天生意还好,一定是撞了大运,却不想来了这么个女孩,跟瘟神似的哄都哄不走。
  她也只好任由她在那坐着,不去管,等到九点多,店里的人渐渐散去,老板要打烊,才看见她还守在外面。
  “姑娘,你不回家么?”
  秉着好心,她问,哪知关谈月抬起头来,说了句:“我没有家。”
  她是个任人抛弃的物件,以前,她认为所有人都视她若珍宝,地球没了她不转,现在看来,她才是那个最单纯最可笑的傻子。
  关谈月对老板娓娓道,一开始还说的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可到了最后,几乎是把满腹的苦水都吐出来,边吐边哭,也不知道讲的这些老板能不能听懂。
  那妇人看了她一眼,眼里流露出怜色,终是没说出什么,叹了口气道:“今天我生意不错,给你再做一碗面吧,你吃了再走。”
  关谈月闪着泪星的眼抬起来,看见老板走进后厨那间屋子里忙碌去了。
  没多久,她就端着一碗面过来,新鲜出锅,冒着热气。关谈月望向那面,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一碗,却感觉比这二十多年来吃过的全部山珍海味还好吃,挑起一口面塞进嘴里,倏地就又流下眼泪。
  关谈月哭得一塌糊涂,也不知道是对老板的善心而感动,还是为自己这辈子够荒唐而悔恨,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全都掉进碗里,然后再和着一口汤一口面都吃进嘴里。
  老板忍不住,看着她痛苦的样子,语重心长地道:
  “姑娘,你出身好,人长得又板正,有手有脚,做点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依靠别人才能生活呢?”
  第14章 “我想跟你做。”
  关谈月忽地愣住了。
  在她荒谬奢侈的二十五年岁月里, 她不是没听过类似的话,无论是老师口中、书上写的、还是电视剧里播的,都在时刻向她传输女人要独立自强。
  可是人在幼年时是听不出来的, 在没经历过大风大浪之前也是听不出来的,小时候被父母捧在掌心,像朵用心呵护的娇花, 吃穿用度都是父母给的, 能接触到的价值观也是父母想给你传输的,倘若再没有一个人天天在耳边耳提面命, 只怕没有人会把这些当回事。
  关谈月小时候被灌输的最多的是金钱观,把从父母那学到的“有钱即是万岁”践行到底,常年处在一个安逸奢靡的环境, 全然忘了对自己的切身培养。
  更别提旁人那些随口一提的道理,都像碳棒在地上划过,对她根本起不到实质性作用。
  可是现在, 她风也吹过了, 雨也淋过了。
  经历过父母背刺、仇人逼迫、前任抛弃。什么好话坏话在她眼前都泾渭分明, 突然一下就能分辨出个真假。
  她才觉得这话特别真, 比她二十多年来听过的道理都真,像一个巴掌狠狠甩在她脸上——好一个忠言逆耳。
  她终于意识到, 自己浪费了二十五年的时间在吃喝玩乐、炫富攀比上,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留下。等真遇到事的时候,她完全没有应对的能力,只能把希望投给身边人。
  关谈月止住了泪,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尖划下痕迹,不浅不淡却足够有用。
  她慢吞吞咽下口中的面,等终于吃完, 默默地把手链摘下来,放在碗的背侧。
  她不能白吃这顿饭,可又真的没有什么东西可抵,只能背着老板,偷偷把这根手链留下。
  等到她准备离开时,视野突然被一片阴影缚住,她抬起眼,看见了魏赴洲。
  墨青色的雨天里,男人沾满血渍的手握着伞柄,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头顶上的伞罩住她大半,细密的雨珠顺着伞檐往下滴。
  他的气质总是神出鬼没,像个幽暗诡秘的死神,悄无声息地就来到她身边,又能随时把她带去绝望的地狱。
  关谈月吓了一大跳,四目相对,她看着他一点点微弯下身子,直至阴影将她全部笼住。
  “关谈月,你叫我好找。”
  男人的嗓音微哑,跟雨一样,很轻。又像一颗颗玉珠滚落在耳边,可眼里的光分明要把她拆骨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