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谢稚才被看得心里发烫,像被火灼过。他想移开目光,却不知哪来的勇气,反而硬着头皮怼了回去:“看我干嘛?”
  计言铮嘴角勾起了他进门以来的第一个像样的表情,淡淡地笑了笑,说:“我看侯向恩是真捡到宝了。”
  谢稚才的脸“刷”地一下烧红了。他下意识咬住下唇,却发现计言铮根本没打算等他回应,已经转头吩咐工作人员:“把我上次那版再拿来试试。”
  计言铮脱下那件被雨水打湿的西装外套,走到镜子前,站在谢稚才旁边。谢稚才刚好结束量体,师傅又拿了几个版型给他试穿。
  屋里忽然静了,仿佛连雨声也在屋檐上停了脚步,只有两人偶尔与工作人员低语的声音。
  余光里,谢稚才瞥见计言铮试穿的是一身纯黑的西装,剪裁还未定型,却已勾勒出他宽肩长臂的轮廓。他立刻移开视线,像是怕自己被抓包似的。
  过了会儿,他去布料间选内衬颜色,计言铮也不声不响地跟了过去。
  深棕,酒红,宝蓝。谢稚才在几种颜色前犹豫着,指尖在布料上游移。身旁的计言铮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看着,那种无声的存在感反而像灌了铅。他感到那股莫名的压力,只好硬着头皮选了一个颜色。
  “你那件是什么色?”他故作轻松地问,试图打破空气中越来越黏稠的沉默。
  计言铮偏过头:“你猜?”
  谢稚才本来就是想缓解尴尬,没想到计言铮却似乎想逗他说话。他抬眼看了他一眼,却在那目光里撞上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探究。
  但谢稚才一见到他就已经绷紧了所有神经,又因为工作的事情心神不宁,此时心口像被什么攥了一把。
  有那么一瞬,他几乎忘了两人之间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刻意维持的距离。忘了那些彼此的隐瞒与试图逃开的真相。那一刻,他突然很想问计言铮知不知道最近的直播事故,他想告诉他节目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为如果不是中秋那晚,计言铮在车里那句鼓励,他或许压根不会在世晖now。
  所以现在,他总觉得自己表现不好,就像辜负了计言铮什么一样。一种对他的、说不清的亏欠。
  哪怕他们之间有过争吵、嫌隙、冷场、推拒,谢稚才始终记得他确实实打实地拉过自己一把。而这份记得,像根细刺,时不时就扎得他心里发酸。
  他踌躇了几秒,目光游移不定,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悄悄往旁边挪了半步,闷闷地丢下一句:“懒得猜,你不说算了。”
  一切终于结束了。谢稚才和工作人员约好下次试版的时间,披上外套准备离开。
  门口那辆熟悉的黑色商务车停在了路边,是来接计言铮的。
  谢稚才看着那车,忽然想起什么,侧过头问道:“下次我可以自己一个人来吧?”
  计言铮已经迈上车阶,长腿一跨便坐进了车里,随口应道:“随你。”
  自动车门“嘭”地一声在他眼前合上。
  这一次,计言铮没有提要送他,也没找任何借口。没有一个眼神,也没有一丝回头。
  谢稚才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车逐渐驶离。他胸口忽然被什么闷住了,像一团没能化开的雾,堵得他透不过气。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天,心想,幸好,不再下雨了。
  夜晚九点,国内沉入寂静,彼岸的休斯顿才刚刚醒来。
  谢稚才坐在屏幕前,对着视频通话那头的刑柳手舞足蹈地模仿下午试衣服的过程,一边控诉这场婚礼究竟有多麻烦多夸张。
  刑柳听着听着,笑了:“上次你领导说得没错啊,这是社交资源啊,对你工作也好。”
  谢稚才正想接话,手边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他低头一瞥,顿时一愣,屏幕上亮着从没出现过的一行字:计言铮正在邀请你语音通话。
  他愣了足足两秒。他从来没接到过计言铮的电话,况且下午两个人简直算是不欢而散,他想不到现在计言铮会打来说什么。
  手机又连着震了三下,他才慌忙按下电脑的静音键,深吸一口气,接起了。
  “喂?”他试探着开口。
  “是我。”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清晰,计言铮省略了所有寒暄,开门见山、没有铺垫地问道,“之前你们节目,是不是和余剑闹了点不愉快?”
  谢稚才一愣。虽然措手不及,但对计言铮消息灵通他早已见怪不怪,他答道:“是,你听说了?”
  “我这阵子有点忙,没怎么关注你们节目。”计言铮的语气忽然缓了一下,像是在歉意,“不然早就发现了。”
  “听说他本来要上你那期节目,但你们的资料里把他母校写错了。”计言铮说。
  谢稚才瞬间明白了。他叹了口气:“原来因为是这个……”
  余剑毕业于全国前二的高等学府,而另外一间和他的母校是多年宿敌,两校几十年明争暗斗,校友间火药味都带着旧恨新仇。怪不得他会临时反悔,连解释都不留一个。
  “这应该不是你出的错吧?”计言铮谨慎地问。
  “嗯……”谢稚才迟疑。他知道,不一定是宁柠,也可能是统筹,又或者只是个刚入行的文案小朋友。但终究,这一环是宁柠负责的,他明天得提醒她一声,也算为团队记下一笔代价昂贵的教训。
  他收了收情绪,正声说:“你不用担心。谢谢你,这个消息真的很有用。”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计言铮的声音低低地重新响起:“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如果嘉宾那边有麻烦,可以来找我。我还算有点面子,再不济,还有我爸的。”
  谢稚才怔住了,一句话脱口而出:“为什么?”这一问,不像质疑,更像是情绪被捅破了一个角,漏出来了一点点软弱与不解,“为什么这么帮我?”
  一次又一次,计言铮往前走,他一次次退。可这次,他没有意识到的是,他退得没那么干净。
  电话那端静了一瞬。计言铮轻轻咳了一声,声音微哑:“我是,惜才之情。”
  谢稚才一下子没跟上他的逻辑,反应过来后,立刻发出一声带着笑意的哀叹:“我现在还有能有什么才能啊!”
  他靠在椅背上,整个人像放了气的气球,他都落到这步田地了,计言铮还说什么“才”不“才”的,这是打算捧杀他?
  说完,他又赶紧补上一句,语气有些用力地礼貌:“我们会尽量用专业手段解决问题,以后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不过……还是谢谢你。”
  谢稚才挂断了计言铮的电话,伸手按下电脑上的音量键,解了静音。
  “刚才是谁啊?”刑柳带着点好奇心的声音随即从麦克风里响了起来。
  谢稚才还没从刚才的情绪里抽离出来,脑子里一团乱麻,顺口应道:“同事,有点事儿找我。”
  “听起来不像同事。”刑柳评价道。
  谢稚才这才意识到,刚才慌乱中只顾得上静音,竟忘了关掉麦克风。他说的那些话,刑柳全都听见了。
  心中一沉,谢稚才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但转念一想,也没必要撒谎:“是计言铮。”
  “是阿铮啊?”刑柳的语气一下亮了,“你们现在关系挺好的嘛,晚上还打电话?”
  谢稚才耳根微微发热,低声解释:“是工作上的事。”
  “既然是阿铮,你为什么不让他帮你呢?”刑柳的声音柔和下来,“当初你要来榕港工作,我让你联系施阿姨,你不愿意。可他们家条件摆在那里,明明能帮你不少。不然,上次那件事——”
  “妈。”谢稚才打断她,语气一如既往地坚定,“正因为他们有权有势,我才不想去巴结。”
  刑柳不是不懂儿子的脾气。她沉默了一会儿,用一种和缓的声音道:“阿铮现在是什么样的孩子,我不了解。但你施阿姨是个很善良的人。我这辈子骨头够硬了,从没低头求人,可她心里清楚。我出国、移民那时候,全是她主动帮我。否则哪有你。所以,如果阿铮遗传了他妈妈,是真心想帮你,那不是你巴结他,是他愿意拉你一把。”
  谢稚才没吭声。他指尖缓慢拨弄着摊开的笔记本,心中也一页页地翻过去,全是计言铮安静地做过的事。
  他看到自己在广发道突发新闻里的表现,于是提醒他有晋升机会。得知余剑不来的原因,也第一时间告诉他。生活中,从谢稚才和程隽到施南阁再到侯向恩的相处,他无声无息地替他打点、帮助……
  计言铮总是这样,润物细无声,寸寸沁入。更可怕的是,他还想要越雷池……
  正因为如此,谢稚才心里才更加难受。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包围着,又好像被什么滚烫的物体钳制着。
  最后谢稚才只能说,自己会把握好与计言铮之间的“分寸”,然后挂断了视频通话。
  起身去厨房倒水的时候,他仍在思索,仍在纠结。可心绪像面前热水壶中刚煮沸的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难以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