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艾尼的口腔已经很苦了,不符合发芽的标准。她把头转到背对他的另一边,看到窗子外面的博格达峰。博格达峰就站在那里,沉静地垂眼看着所有人的不幸,悲悯而无动于衷,艾尼的视线渐渐模糊了,她听到心脏发出挣扎的、带着酸味的发酵的弹动。
  她擦了擦眼泪,转过头对未婚夫说:“你挑日子吧。”
  第27章 不要忘记我
  和池却一起走出住院部大楼已经是傍晚了,齐柏宜很少有这么不想说话的时刻,池却在旁边,大约心情很差,嘴唇抿着,虽说表情什么的和平常看不出区别。
  齐柏宜说不出安慰的话,刚吹到风就打了个喷嚏,池却好像这才回过神,和他说:“带你去吃饭。”
  二医院的食堂味道好得出名,池却带齐柏宜去民餐厅,给他打了带一大块羊肉的抓饭、一大份炒米粉,又打了几个菜,放在齐柏宜面前。
  齐柏宜握着筷子有些无从下手:“你喂猪啊?”
  池却把饭菜都往齐柏宜那里推了推,“吃。”
  不知是太饿还是飞机餐太难吃,这顿在医院吃的饭算得上齐柏宜近期吃过最有滋味的一餐。羊肉连着软嫩的筋,只有盐的调味也吃不出膻,炒米粉对他来说实在很辣,池却自己没怎么动筷子,又给齐柏宜买了牛奶。
  他等齐柏宜吃饱以后才当个接盘的,把齐柏宜剩的吃干净了,他们才一起走出民餐厅。
  吃饭的时候,齐柏宜就在手机上看了机票,最早的一班回上海的航班是在晚上十点,要是现在立刻赶去机场,时间是勉强来得及的。
  当时齐柏宜虽然看了机票,但看完也没有下一步动作了,把手机关上,又放回口袋里。
  新疆天黑得晚,冬天到八点多还能看到微弱的天际线。池却站街边,风吹过来的那边,抬着头看博格达峰还没暗下去的轮廓,齐柏宜把塞在兜里的傻瓜机拿出来,对着池却看的方向按了下快门。
  池却的头发有些长了,不久前还被老徐问过,他和老徐说头发是自然卷,至于长度,他没做解释,老徐也摆摆手,说算了,稍微注意一下,不是太长就不用剪。
  齐柏宜拍好一张照片,把相机放回口袋里,偏头的时候正好看到池却的侧脸,被风吹眯起来的眼睛。
  在上海的时候,齐柏宜觉得他身上的民族特点不算很明显,但那些差别,又像肉眼可见的细小的软刺,刺破皮肤,从里面流出池却的寡言和显性的格格不入。
  齐柏宜看到池却脸颊上不明显的几粒晒斑,他试图给过池却淡斑的护肤品,池却看了一眼就放回他手上。齐柏宜站在这里,中国最西部的省份,却觉得那些斑才是最符合池却身体生长规律的注定,太阳被山线隐没了,光也从池却的眉峰鼻骨处消失。
  齐柏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把相机又拿了出来,齐向原的教导也抛在脑后,动作失魂、并不隐蔽地照着池却的脸按了快门。
  池却侧过脸,齐柏宜通过镜头,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
  那就是池却在齐柏宜镜头下的第一张正脸照片。
  齐柏宜咳了一声,把手放下去,池却什么都没问,若无其事地把头又转开了。
  这场怪异的沉默长达近一分钟,齐柏宜站在陌生的城市里,感到似乎有什么即将发生的未知的茫然,直到池却拍了拍他的头顶。
  可能是错觉,齐柏宜感觉他现在心情还不错,他对自己说:“现在太晚了,明天再带你去拍博格达吧。”
  晚上气温直逼零下,齐柏宜穿着长大衣就这样和池却走在街上,也不觉得太冷,问池却冷不冷,池却碰了下他的手背,说:“先管好你自己。”
  齐柏宜就嘿嘿笑起来,得寸进尺地把手放在池却外套的帽子下面。
  他们走在没有人认识的街上,今天晚上没有目的,一切都不着急,时间还有很多,当下过得很慢。
  龙泉街上有一家宾馆,齐柏宜指给池却看:“真情发展宾馆,是什么?”
  旁边还有家爱情理发店,池却反问齐柏宜:“你以为是什么?”
  齐柏宜又笑着不说话,池却直到他乱想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和他解释说:“真心希望宾馆能得到长久发展,所以叫真情发展宾馆。”
  齐柏宜听完,但好像没听进去,就要拉着池却去住,“那我们俩来真情发展一下吧!”
  最终他们还是找了个名字正常的宾馆住下,齐柏宜对池却说,所幸你成年了,不然我们俩今天可能要睡大街上。
  池却默不作声,打电话找前台又拿了一床被子。
  简单洗漱过后,池却钻进他的那条被子,齐柏宜已经躺在里面玩手机游戏。他关了灯,齐柏宜就把游戏也关上了。
  不是第一次睡一张床,但确实是第一次一起过夜。池却不知道他今晚能不能睡着,艾尼给他发了条消息,叫他不用担心,回去好好上课。
  池却睁眼是齐柏宜的脸,闭眼是艾尼的脸。他转向背对齐柏宜的那边,在黑暗里睁着眼。
  背后传来一阵悉索的响动,齐柏宜从后面钻到池却的被子里,很不客气地和他说:“被子分我一点。”
  池却没动,僵硬地说:“……你没有被子吗?”
  “很冷啊,”齐柏宜嘟哝着,手和脚都往池却身上贴,“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暖气好像不怎么暖和。”
  池却就不说话了,他知道无知者无罪,他没办法把自己的冲动和龌龊加罪在齐柏宜头上。齐柏宜身上有和他一样的橙子味沐浴露的味道,胸膛处泛着温暖的气息,一呼一吸都清晰,让他很动恻隐之心。
  池却一把抓过齐柏宜往他身上伸的手,捏得有些紧,没有放开。
  齐柏宜听到池却背对着他的很轻的声音,池却说:“别乱动。”
  他觉得池却有时候会有点奇怪,虽说这个人平常也并不算温和,但好歹对他很体贴,不至于连手往哪摆都不让。
  不过他的手很暖,除了有些用力以外,没让齐柏宜感觉不舒服,于是他干脆就让池却抓着他的手,就着这样的姿势和他说话:“我订了明天中午的机票。”
  “嗯,”池却也没松手,他说,“谢谢。”
  齐柏宜说不用谢,没关系。过了一会儿,说:“我还是感觉不太真实,我从来没做过这么冲动的事情。”
  池却顿了一下,他不知道该不该把齐柏宜说的这种冲动理解成后悔,不过要是后悔,也能理解,他就说:“对不起。”
  “道歉干嘛啊。”齐柏宜自有他的一套理论,“冲动才是最能体现真心的,太理智会错过很多东西。”
  他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亲眼看一次雪山。”
  齐柏宜的手掌的温度被池却握得渐渐相近了,但谁都没放手,齐柏宜闭着眼睛,皮肤很敏感,他感觉到池却拉着他的手,然后在脸上碰了一下。
  他不知道那是一次酝酿很久的,齐柏宜所谓不容错过的“冲动”,没当回事,接着问他:“我今天听艾尼姐姐叫你什么?楚阿克?”
  池却在齐柏宜的手背上闻到和他相同的味道,他“嗯”了一声,说:“我以前的名字。”
  旅馆比较老旧,墙角的墙皮在地上碎得七七八八,贴脚线上画着新疆很有特色的花纹图案。
  齐柏宜半开玩笑地说:“那我以后也可不可以也这样叫你啊。”
  池却说随便,齐柏宜就真的楚阿克楚阿克地叫起来,一个名字而已,叫得让池却很用劲地又捏了一下齐柏宜的手。
  齐柏宜笑着让池却放开他,池却放开了。齐柏宜爬出被窝,从池却身上拱过去,在他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口袋里找到了他的那支旧相机。
  他打开相机,跳出来池却的两张相片,再往前一些,有上海的街景,也有齐柏宜自己拍的或是叫别人拍的一些他自己的照片。
  他靠着池却,一张一张照片和他介绍拍摄时间和地点,背后经历了什么有意思的没意思的故事。
  他说他很不会拍人像,没有模特,就只能把那台傻瓜机反过来对着自己,什么样的自己都拍过,甚至有一些没有穿衣服的全身照片,还有睡觉时的录像。
  齐柏宜翻了很久,说到口渴,问池却:“有水吗?”
  池却一直垂着眼睛听他说,齐柏宜问他要水,他就起身给他拿了房间的矿泉水。
  齐柏宜喝了水,把这台相机放到池却手上,说:“送你了。”
  齐柏宜指指自己,又指了指池却,“我不知道毕业以后我们还有多少交集,但我希望你记得我。”
  “不要忘记我。”
  第28章 世界定格的这一刻
  池却和他自己预料的一样,后半夜才睡着。齐柏宜倒是没心没肺,给他看完照片,和他说了一会儿不着边际的话,再没过多久就睡熟了。
  他不要池却背对他,一定要和他面对面,说话的时候也贴得很近。池却在心里想,齐柏宜声音又不小,说话的距离好像也不需要这么近。